裴雁來在我身側閉目養神。
我碰了碰他的手腕,沒什么意圖,他也沒什么反應。
時至今日,我大概能明白裴雁來為什么會選擇這個行業。
被宗教主導的民族,宗教本身是強大的暴力機器,其他形態同理,因此并不存在更強大的個體。在這樣理論上規則至上的世界里,能被法律規制的對象是個體臂展可觸及的最大邊界。
果然是野心家的戰場。
下了飛機,活動方本應派人接去統一訂的賓館,但裴雁來提前拒絕了。他約了車,目的地是他高中住的那套公寓。
陵市是陰天,溫度比首都低了不少,打開車窗,風爭先恐后地吹進來,涼爽舒服。
一個離譜、但放在裴雁來身上又很合理的猜測萌生,我問他:“你來參加論壇不會是因為……”
“嗯,”裴雁來垂著眼,說,“首都太熱,煩。”
“……”果然。
沒想到第二次走進這間房子已經是十年后。來之前,裴雁來叫人打掃過,床是新換的。
因為沒人居住又套著防塵罩,家具損耗并不大,除了過時的電器,乍一看像是新居。
就待幾天,帶的行李不多。剛收拾完,裴雁來就問:“想去哪兒。”
論壇從明天起分三天舉行,上午下午加起來六個小時,剩下的都是自由時間。現在是下午四點,我想了想,給出了一個非常有建設性的意見。
“不然隨便逛逛?”
然后我和裴雁來真的去隨便逛逛了。
小區離高中太近,沒走幾分鐘,就看見了陵市一中的學校大門。
學校門口有家夕陽文具店,聽說是店主是世襲制,店齡比我年紀都大。
十年前店門口拴著只年幼的吉娃娃,現在居然還在,只不過它風燭殘年,比記憶里干癟了太多。
這只吉娃娃從前見到裴雁來就狂吠,姑且算是動物對危險的預判,但它在我之前就獲得了裴雁來多余的目光——講出來很丟人,可我確實曾經嫉妒它,并且在重逢的此刻,我清晰地回憶起那時的滋味。
我和裴雁來走近,那只吉娃娃就從地上站起來。它四肢細得像枯枝,眼睛凸出來,但跳起來狂吠的姿態矯健得讓我恍惚。
叫聲又尖又亮,然后意外也不易外的,裴雁來再次被它吸引了注意力。
我不太開心。
蹲在它攻擊范圍之外,我和它平靜地對視,然后讓它“閉嘴”。這件事我做過很多次,只是從前都是在裴雁來離開后我偷偷嚇唬它,而這次是當著裴雁來的面。
童年陰影會伴隨人的一生,或許狗也是。
我也沒想到這只吉娃娃會和十年前有一樣的反應,幾乎像條件反射。
它倒在地上,四只蹄子往上蹬,憤懣郁結到我開始自我檢討,是不是不該和一只耄耋之年的小型犬計較。
和它的對峙被裴雁來一聲笑打斷。
我站起來,說:“這狗不僅兇,還耍無賴。”
裴雁來用一種很新奇的目光打量我,半天才說:“不叫的狗咬人最兇。”
語氣十分微妙,我立刻就意識到此狗非彼狗,鬧了個大紅臉。
繼續往前走,路過學校正門,陵市第一中學幾個字重新做了電鍍,大門也翻新,暑期暫時沒有學生,但保安還在崗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