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他并不知道,那些突然殺到,將他們祖孫三人帶走的人是領了他母親的命令。
從小到大,他都生活在暴力的陰影下,報警沒有用,高高在上的權貴一腳就能踩死卑微求生的螻蟻。
螻蟻越是掙扎,越是反抗,就死得越難看。
早在少年時代,他就明白這個世界有多黑暗。
但他還抱著一個希望——考上知名大學,或許將來尚有改變命運的機會。
以他的成績,其實能夠考上更好的名校,不過權衡之后,他帶著幾分私心,報考了洛曇深所在的原城大學。
原城大學亦是名校。
可因為這一紙通知書,他的父親在他面前幾乎被打得斷絕生氣,他的眼睛也被打傷,險些失明。
血色中,那些人以單慈心和單山海的命逼他放棄入學,放棄前途。
他沒有別的選擇。
從明靖琛口中,他終于明白,明漱昇這么做,是為了殺死他的將來。
父親的慘死給予他畏懼,祖父的茍活令他被鎖在原地。
一個整日疲于生計、記掛家中老人、惶惶不安、精神衰弱的工人,顯然比一個念過大學的精英容易控制。明漱昇要他當一個合格的、不會思考的供體。
“爺爺……”他木然地低喃,“爺爺,您回來。”
“已經不會有人再來折磨我們了。”
“爺爺,您不要離開我。”
半夜,噩耗傳來——
民警在摩托廠外的池塘里,打撈起了一具遺體,正是單山海。
他跪在已經逝去的老人身邊,周圍人聲鼎沸,唯有他是安靜的,靜止的。
悲慟并非全都撕心裂肺,有時候,悲慟就像一潭沒有漣漪的死水,一片孤獨掉落的枯葉。
它們沒有生息。
在二十一歲生日這一天,他牽掛的一切,全部離他而去。
他眼中的平靜在夜風里輕輕蕩漾了一下,成為空洞的死寂。
第78章
摩托廠娛樂活動匱乏,各家各戶若有紅白喜事,半個廠子的工人都會趕去湊熱鬧。
哪家有老人去世,幾乎都會大操大辦,一來風風光光送老人最后一程,二來討一筆不大不小的禮金。
但單山海并非正常去世,這白事就是要辦,也沒人會來參加。
走過司法鑒定的流程后,單於蜚在殯儀館守了兩個晚上的靈,在第三天凌晨,目送單山海被送入火化間。
單山海個頭不高,骨架也小,火化之后就只剩下一盒骨灰。
他看著殯儀師用布將骨灰盒包起來,冷淡地叫他過去拿。
四年前,單慈心去世,骨灰盒也是他從殯儀師手中接過來的。
這么快,爺爺也離開了。
他低頭看著有棱有角的盒子,覺得身體每一個角落都漏著風,頭腦無力思考,像是已經死去一般,可心臟還在孜孜不倦地跳動,殘忍地提醒著他——從今往后,疼你愛你的人都不在了,你是孤家寡人了。
眼睛很痛,巨大的悲戚與極度缺乏的睡眠令舊疾復發,這幾日,視力正在顯而易見地減退。
他用力閉了閉眼,抬手一揉,手指竟然沾上了淺淡的血色。
殯儀館提供暫存骨灰盒服務,一些不能立即入土為安的人,被擺放在一個個小小的格子里。
他抱著骨灰盒,轉了好幾趟車,當天就將單山海葬在市郊的柳淳公墓。
單慈心的墓就在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