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母親,盡管心里對那個壓在廢墟下的女兒還抱有那么一絲的希望,但其實她更加不愿意做的,是打破這一絲希望。
因為她比誰都害怕,希望的背后是赤果果的絕望。
當然她現在也很絕望。
楊嚴回憶著臺詞,舉著一小杯白酒。
上午這場戲就是最后一場,導演說盡量一遍過,所以讓他喝真白酒。
他見母親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剛才聽到了“姐姐有可能會回來的”那一剎那間,眼中閃現的光也漸漸地平息了下去。
反倒比之前更頹喪了一些。
他忽然就發現母親老了,精神頭沒有以前好,還有那頭發上隱隱約約透出來的白頭發,都告訴了他母親的滄桑。
心頭堵得慌,他一口悶了杯中的白酒。
白酒太夠勁了,真辣,辣到楊嚴想流淚。
皺著眉頭,楊嚴輕輕地放下手中的酒杯,然后忽然抬頭,對母親道:“那您就找個老伴。”
要是小時候他會不懂事,想要獨占母親。
尤其是在姐姐出事之后,他其實是有點意識的,知道是自己“害”了姐姐。
所以他很怕母親厭惡他、放棄他,甚至是拋棄他。
更別說一只手的殘疾,讓他在心里無比地依賴母親。
可是現在他長大了,也要為母親考慮一下。
母親前半生一直在為這個家、為他默默付出,辛苦操勞不說,更重要的是,他能感受到母親內心的疲憊。
她只是一個小女人。
就算她是一位“父親”,在無邊無際、讓人看不到希望的生活中,也是需要別人去支撐她的。
母親心里太苦了。
但是現在一切都熬出了頭,他也打拼出來了,他們家的未來是充滿希望的。
所以他忽然就想勸母親找一個伴。
他覺得自己不能再這么自私下去了,母親也應該要有自己的生活,總不能一輩子都圍著兒女打轉。
可就在下一秒,母親告訴了他,有的時候“為你好”也是一種自私。
母親聽了他的話之后,都不帶停頓的,很自然地接了一句:“要找早找了,不是沒人要。”
說著,母親自己也斟了杯白酒,喝了下去。
楊嚴有些愣怔,那母親為什么不找呢,只能是因為他,因為這個家。
夾了一筷子羊肉,放進銅鍋子里涮,楊嚴眉心一動,問母親,“那為啥呀?”
徐帆微低著頭,看著熱騰騰、翻滾著、奔騰著冒著氣的銅鍋,語氣不自覺地加重,回道:
“為你爸!他拿命救的我,要不是你爸拽我一把,我就進去了。”
當年的情景,一幕一幕地沖進腦海,她不想再想起這些,但是這些情景她卻從未忘記,因為每一天、每一天她都能夢到那一天。
那是她人生之中過的最慘烈、也最幸福的一天。
想到廢墟下,昏暗的天光中,丈夫那滿臉的猙獰,她忽然就語速加快,死盯著眼前這個長得與她男人何其相似的面龐,厲聲質問他:
“哪個男的能用命對我好唉?”
咀嚼著嘴里的菜,徐帆抑制住心頭即將噴涌而出的情緒,偏過頭,不去看兒子的臉。
斬釘截鐵道:“我這輩子就給他當媳婦,一點都不虧。”
楊嚴內心復雜不已,但他是一個固執的人,現狀就是母親這樣下去,不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