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郎將鄒全率先發話,大咧咧道,“娘嘞,本以為武次軍無非是一群欺壓百姓的地痞流氓,誰知道還挺能打,這他娘的,還碰上硬茬子了。”
牟羽脫袍帶甲,只見其膚偏黑、頭半白、胡半卷,眉有宇度、額寬頰瘦,端坐于將位,娓娓道來,“未戰之時,先料將之賢愚、敵之強弱、兵之眾寡、地之險易、糧之虛實。先說將,傳言蒼水樂氏乃曹魏‘五子良將’樂進后人,樂貳年少便在咱們破虜城平戎聽雪臺從學,青年在北境色格河殺伐,打起仗來自有一套章法。再說敵,既然皆為東境邊軍,敵我之兵、所配之裝備也算旗鼓相當。再說地,此地地處為三縣岔口,一片開闊,且此戰不以略地計成敗,根本談不上地利;唯有糧之虛實,倒有些計較。”
眾將深以為然。
在兵言兵,牟羽果然是沙場宿將,僅僅通過半日分析,便抓住了樂貳的短板。
牟羽一番沉思,繼續說道,“如今正值春季,東境各軍所屯糧草輜重已經所剩無幾,武次軍補給多佇倚朝廷調撥及乞靈幫壓榨遼西百姓所得,并未依令屯田、積養肉食,加之軍士驕縱,樂貳本人更是目無法紀,本將來時便已料定,此仗必打,且樂貳定會求個速戰速決。依吾之前所計,初戰便是決戰,所以才全軍壓上,從今日之情形來看,樂貳戰前亦做此想,但我們雙方都沒有必勝把握,所以只能作罷。”
“咱們只言兵,不言政。如何平亂而不多造殺戮,接下來的仗,該怎么打,請諸將暢所欲言。本將軍洗耳恭聽。”牟羽起身站立于武次山水圖旁,靜默不語。
片刻,一身銀甲,與牟羽樣貌極像的牟梟率先起身發話,見他英氣非凡,朗聲道,“父帥,兒以為,敵軍劣無糧道,我軍糧運不絕,當趁夜完成合圍,圍而不攻,待敵自潰即可。”
“牟朗將,此策稍欠妥當,諸位請看。”老成持重的中郎將楊全接續發話,把諸將的目光引到了山水圖前,沉聲道,“兵法常講:十倍于敵人,就包圍敵人;一倍于敵人,就進擊敵人。據斥候偵報,昨夜武次軍探得我軍蹤跡,連夜以三角之勢結營三里,糧草、水源、器械居于角心。我軍疾行于此,重型軍械未至,以等量兵士圍三里之營,環而耗之,無異癡人說夢。”
武寧軍風氣還算清正,眾將并未因為牟梟是牟羽之子便上前迎合,反而各自開始沉思起來,畢竟敢言兵者需慎之又慎,不可有絲毫馬虎大意。
“將軍,末將以為,牟朗將此計可行,武次軍今日公然違抗王令之舉,想必皆是那樂貳及麾下軍官所決,尋常士卒不可等同視之。善用兵者,避其銳氣,擊其軟肋,我軍可一分為六,分于武次軍犄角之兩側,相互照應。連夜挖溝壕、設路障,圍而困之,只需頂住幾次沖鋒,待其兵無征戰之意、將無進取之心,敵軍定會自亂陣腳。”羅月營校尉程綱說道。
“程校尉此言差矣。”中軍司馬沈倪立即反駁,“此戰奉陛下王令,征討不臣,當以穩健為基,務求全勝,程校尉此計甚險,如果樂貳出其不意,趁我軍列陣之時進攻,我軍必傷亡慘重。況且,若被一些散兵游勇跑掉,占山為賊,掠殺鄉里,后果不堪設想。”
牟羽捏了捏山羊胡,瞥了一眼蘇冉,看向高級軍官中還未發話的鄒全。
“能逃到哪去?還能逃到哪去?”膀大腰圓的鄒全發話,“境內為我大漢疆土,若逃入境內豈不是自尋死路?至于這境外,哼哼,俺就不信高句麗國敢收留樂貳。我大漢東境邊軍的怒火,他一個彈丸之國受得起嗎?”
“逃出去了就是禍患,諸位細想,從惡多年,絕不可能僅是幾名將官私欲之結果,武次軍劫掠財物,全軍上下必雨露均沾,不然,今日首戰武次士卒不可能如此悍不畏死。”楊全立刻講道,“所謂哀兵必勝,這些士卒自知請降后必受重罰,所以皆奮勇向前,以求打贏后征得陛下特赦,或者另立山頭。若強行圍營被其小股逃竄,入山成賊、入河成匪,場面更加難以收場,受苦的還是遼西百姓啊。”
趁爭辯激烈之機,劉懿悄悄來到蘇冉身邊,在蘇冉耳邊低語。
蘇冉的表情由驚到喜,他欣然接受劉懿的獻策后,朗聲呼喚眾軍官,柔聲道,“來來來,起灶用飯,咱們邊吃邊談。”
......
功名萬里,斯文一脈,三十年后,當蘇冉兩鬢斑白、錦馬還鄉、回望舊事的時候,忍不住感慨:那少年,當真風華正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