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中派系之別并不罕見,落井下石自然下作,但是舍己助人也沒多少人愿做,因為打仗不是請客吃飯,隨時都有可能出現大規模的傷亡。
對于任何一支軍隊而言,百戰老卒都是最寶貴的財富,一旦損失短時間內肯定無法恢復元氣。
堂內眾將沉默的原因大抵如此。
厲天潤輕咳一聲,緩緩道:“我知道你們的顧慮,但是這件事不能鉆牛角尖。我之所以會做出這樣的決策,并非是因為我與蕭都督的交情,而是靖州與淮州的命運休戚相關。”
眾將抬起頭來看向他。
厲天潤繼續說道:“淮州若失,偽燕就會將所有的精力集中在靖州前線,我軍防守的壓力會成倍增加。我相信你們都懂這個道理,然而你們想得太多太雜,逐漸失去一名軍人最本真的信念。或許是最近這幾年歲月承平,消磨了諸位的意志,漸漸變得像朝廷上那些勾心斗角之輩。”
他的語氣依然平淡,并無絲毫怒意。
但是眾人已經全部起身肅立。
厲天潤逐一看過去,望著他們臉上的愧色,不容置疑地道:“霍真,你領廣濟軍擔負主攻任務,首戰必須取勝,而且要狠狠打痛敵人。記住,我們只需要這一戰便可讓陳孝寬乖乖縮在城里,同時將大部分兵力集結在沫陽路各地要沖,如此便能達到我們的目的。”
霍真凜然道:“末將領命!”
“徐桂、張展,你二人各領麾下兵馬佯攻偽燕陽翟至盈澤一線,配合廣濟軍行事,務必要為他們掃清側翼阻礙。”
“末將領命!”
厲天潤站起身來,平靜地說道:“余者堅守各自防區,無本都督之令不可擅動。”
“遵令!”
眾人齊聲應下,這簡簡單單的幾句話仿佛帶他們回到曾經的崢嶸歲月,心中的熱血猛然沸騰。
他們告退之后,厲良玉走過來為厲天潤換上新茶,斟酌道:“父帥,范將軍他們并非因為是否有好處而遲疑,也不完全是擔心麾下精銳的損失,而是……”
厲天潤接過茶盞,視線停留在對面的地圖上,淡淡道:“有話直說。”
厲良玉小心翼翼地說道:“他們只是覺得,援護淮州本是南衙十二軍的職責,但是過往每逢戰事,南衙出征都是磨磨蹭蹭,動輒需要一兩個月。等他們趕到戰場,戰事最關鍵的階段已經結束,邊軍還得分潤功勞給他們。”
這些話顯然不是他無端猜測,其實自從皇七子李端在永嘉登基以來,邊軍和京軍的矛盾便始終無法化解。
北衙六軍和南衙十二軍享受軍中最好的待遇,駐扎在大齊最繁華富庶的地區,擢升速度最快,作戰卻時常拖拉,自然會引來邊軍的厭憎。
厲天潤沉默片刻,忽然說出一句仿佛完全無關的話:“陛下其實很不容易。”
厲良玉微微一怔。
“十八年前,為父升任都指揮使的前夕,曾與楊大帥有過一次長談。當時北方三族的野心已經顯露,朝中卻在醞釀對楊大帥的攻訐。我當時便問他,既然天子聽信讒言不似明君,他為何還要嘔心瀝血鎮守北境”
厲天潤眸光幽深,繼續說道:“楊大帥說,他不是為了忠君二字,只不忍北地百姓陷于異族鐵騎的蹂躪。”
厲良玉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厲天潤語調肅穆,緩緩道:“終不過是……蒼生何辜。”
厲良玉忽然明白父親今日做出這個決策的原因。
淮州若失,數百萬百姓將會流離失所家破人亡。
厲天潤見他神色沉重,便微微一笑道:“不管怎么說,陛下終究要比先帝強。”
厲良玉不敢反駁,但心里難免遲疑,因為天子的風評似乎不怎么好,有人說他醉心權術,也有人說他打著北伐收復故土的大旗卻始終不見動作。
厲天潤顯然能看出他的心思,并未繼續解釋,只留下一句簡單的話語:“將來你會明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