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這個時間點,等天子和江南世族的斗爭告一段落,他必然會成為邊緣人,最好的結果就是返回定州繼續統率邊軍。
所謂富貴險中求,陸沉不在意偶爾做出冒險的舉動,一如當年在廣陵城那個夜晚,他對林溪說過的話。
只是與前兩年不同,這次陸沉身邊沒有陸通、蕭望之、厲天潤、林頡、林溪、厲冰雪和邊軍那么多將士的支持。
在這座步步驚心的京城里,他能仰仗的只有兩千騎兵和天子的信任,而他面對的是復雜到難以衡量的局面。
陸沉緩緩呼出一口濁氣。
他在桌上鋪開幾張白紙,然后研墨提筆,在紙上不急不緩地書寫著。
天子、許皇后、三位皇子,這是一組。
兩位宰相和一眾衣紫重臣,這是另外一組。
郭從義、王晏、劉守光、侯玉和京軍十八位都指揮使,這是第三組。
錦麟李氏、清源薛氏、長樂寧氏、寧潭丁氏、博越陳氏等等,這些在江南各地底蘊深厚的世族門閥是第四組。
陸沉眉眼寧靜,在紙上勾勒出各種各樣的標識和符號,看似雜亂無章,實則是一套邏輯清晰的完整導圖。
過往兩年里他承擔過好幾次大型戰役的前期謀劃,這次雖然不見硝煙,但是論難度尤有過之,因為這里面幾乎每個人之間都有難以論斷的關系。
想要找到破局之道沒有那么容易。
望著紙上的幾條斜線,陸沉心中忽地一凜,輕聲自語道:“不見硝煙……怕是未必。”
他的表情漸漸變得凝重起來。
在陸沉陷入沉思的時候,一位風塵仆仆的客人來到侯府門外。
門子乃是陸通親自教導出來的機靈人,沒有因為對方看似普通的裝扮就冷眼相待,上前有禮有節地問道:“敢問貴客高姓大名?”
中年男人氣度沉凝,那雙修長白凈的手掌格外引人注意,他望著前方門樓上的匾額,微笑道:“請去通傳你家侯爺,就說故人尉遲歸來訪。”
……
同一時刻,在北城那座外表毫不起眼的宅院內,兩位中年男子于暗室之中對面而坐。
兵部尚書丁會的右手摩挲著青瓷茶盞,似笑非笑地說道:“想不到這位山陽侯真能沉得住氣,去南衙走了一遭還能相安無事。”
坐在對面的李適之淺淺飲了一口清茶,淡淡道:“你若是將他當做有勇無謀的匹夫,將來肯定會在他手上吃虧。觀他今日所作所為,完全當得起謀定后動這個評價。他先擺出坦誠以待的態度,這是打消樂明鴻等人的戒心,其次再曉之以理動之以情,這是盡量爭取這幾位都指揮使的認可,最后那本小冊子更是直接收買人心。”
丁會輕笑一聲,悠然道:“最終樂明鴻還是原原本本地告知世兄,說明陸沉這些舉動沒有起到什么作用。”
“那也未必。”
李適之依舊沉靜,繼而道:“樂明鴻還算堅定,左玉山和嚴秉難免不會陷入遲疑,你要知道所謂的九大家乃至江南世族,本就不是鐵板一塊。”
丁會沒有繼續裝傻,輕嘆道:“誰說不是呢?這次陛下借助荊國公積攢半輩子的名望撕開一道口子,又靠陸沉的功勞和名聲分走南衙一部分軍權,接下來肯定會分化拉攏,一點點擴大這個口子。”
李適之應了一聲,問道:“你覺得接下來我們應該怎么做?”
丁會沉吟片刻,輕聲道:“最好是能維持現狀。在愚弟看來,陸沉不會在京軍久待,他遲早要返回邊軍,只要在這段時間內防止他對南衙三軍大動干戈,將來便不會有多大的麻煩。或者我們可以將陸沉拉下水,讓廣陵陸家變成我們當中的一員。”
“這件事我已經和郭樞密通過氣,他今夜在墨苑宴請陸沉,席間會試探此人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