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沉走進來的時候,殿內已有兩位重臣,站在右邊的是織經司提舉秦正,左邊那位則是右相薛南亭。
在陸沉攜煌煌軍功來到京城之前,此刻殿內的君臣三人便是一個非常固定的搭配。
坐在御案后的天子李端望著陸沉,溫和地問道:“伱昨天去東郊閱兵,可有發生一些趣事?”
陸沉細心地察覺天子眉眼間有一抹沉悶之色,他沒有著急詢問,將昨天的事情簡略復述一遍,最后說道:“陛下,臣留下九百騎兵,分別安置在鎮威、崇威和立威軍中,暫時擔任軍法隊之職。其實京軍的問題雖然繁多,但是還沒有爛到根子里,給臣一段時間,足以讓這三支京軍改變風貌。”
“甚好,朕沒有看錯人。”
李端臉上的笑容愈發濃厚,繼而道:“京軍改制非一日之功,你已經擁有一個很好的開端,接下來可以適當放慢步伐。”
陸沉垂首道:“臣明白,請陛下放心。”
李端又問道:“侯玉一案查得如何?”
陸沉正要開口,卻見薛南亭向前一步,躬身道:“關于南安侯的案子,臣懇請陛下三思!”
這個突然的變故打斷陸沉的思緒,他略顯不解地看向右相,只見這位性情剛硬的中年男人臉上多了幾分平時很難見到的憂慮之色。
李端先前溫和的面色稍稍有些冷,他抬手摩挲著桌上的白玉鎮紙,緩緩道:“三思?朕為何要三思?”
薛南亭知道自己的諫言不為君上所喜,但是身為朝堂右相,而且因為左相年邁的緣故主持大部分政務,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大齊朝廷的結構,以及現在面臨的問題。
有些話不得不說,必須要說。
他拱手說道:“陛下,南安侯所犯諸事確實不容寬恕,尤其是擅動刀兵和欺君罔上這兩項,哪怕是抄家問斬都不為過。但是他和那些高門大族的關聯實在太深,而且這里面牽涉到大齊和沙州七部之間的關系。倘若因此重責南安侯,會不會引起成州都督府的騷亂,會不會導致沙州七部得寸進尺,進而威脅到西境邊陲的安穩?”
這一刻陸沉心里泛起一抹古怪的情緒。
或許這些話本該出自左相之口,而右相一直是天子最堅定的支持者,竟然會反對天子的決定。
李端定定地看著薛南亭,沉默良久之后問道:“依薛相之意,朕該如何決斷?”
薛南亭抬頭望著天子,懇切地說道:“陛下,南安侯身負軍功勛爵,本就可以抵罪。臣之拙見,可以奪其爵位貶為庶民,永不錄用。”
李端不置可否,又問道:“那其他人呢?”
殿內眾人都明白這個“其他人”究竟指誰。
侯玉在成州都督府任職期間,先是主動翻越云嶺獵殺沙州人,通過這種方式攫取首級和軍功從而晉升。在沙州人忍無可忍反擊的時候,他又謊報軍情說這是沙州七部侵襲邊境,通過阻攔敵人再撈一遍功勞。
這些事看起來很簡單,想要做到完全瞞過朝廷,不可能離開朝中一些大臣的幫忙遮掩。
李端忍了十四年,不想再忍下去,勢必要借著侯玉這樁案子的機會動一動朝堂。
薛南亭對此心知肚明,他望著天子,艱難地說道:“陛下,過猶不及啊。”
“砰!”
李端忽地抬手拍著案上,怒道:“過猶不及?這十四年來朕給過他們多少次機會?他們可懂得珍惜?這些人將朝廷權柄私相授受,相互勾連盤根錯節,朕就算想換一個兵部侍郎都得看他們的臉色!”
薛南亭神情凝重。
李端繼續說道:“為了國朝大局,朕再三忍了,可是這些人愈發不知收斂,竟然敢瞞著朕做出這等事情,朕難道還要繼續寬仁待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