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適之依舊坦然道:“有。”
李道彥冷笑一聲,緩緩道:“侯玉被流放三千里,你調動人手準備在路上伏殺,只不過王晏那個蠢貨先行一步,讓你省了一些麻煩。你又讓人煽風點火,逼得那四家門閥鋌而走險,最后你黃雀在后漁翁得利,利用這個機會在朝中安插親信,是也不是?”
這一次李適之沒有直接回答,他稍稍沉默之后,不解地問道:“父親,我這樣做難道有錯?”
“沒錯?”
“當然沒錯。同樣是江南望族,為何郭王等人就可以染指軍權,李家卻要被隔絕在外?我并無不臣之心,拉攏侯玉亦不過是為了多一處人脈。至于那四家門閥犯上作亂,就算我沒有插手其中,難道他們就不會反?既然已是既定事實,那些空出來的官位最終還是需要有人填補,為何不能是李家的人?”
李適之似乎已經忍了很久,越說越順暢。
他直視著老人滄桑的雙眼,斷然道:“父親,您既要維持錦麟李氏的榮耀和地位,又想做扶保天子青史留名的忠臣,可知這公私之矛盾天然存在?這幾年因為您屢屢偏向先帝,江南望族在背后是怎樣的議論,您知道嗎?身為您的兒子,我沒有辦法勸您改變想法,只能在背后縫縫補補。”
李道彥微微搖頭,失望地說道:“看來是我錯怪了你。”
李適之平復著心緒,垂首道:“兒子不敢有此念。”
李道彥并未糾纏這個話題,繼而道:“所以你就送那四家幾千口人去死?”
李適之沉聲道:“一直以來,父親您的所作所為不能說有錯,只是將人心想得太美好了。錦麟李氏屬于江南門閥之一,永遠無法脫離這個身份,只有他們團結在李家周圍,您才有底氣在朝堂上與皇權較量,否則宰相也能變成應聲蟲。您要維護先帝維護皇權的威儀,必然會觸怒效果,錦麟李氏注定會夾在中間。如果局勢沒有任何變化,必然會有人付出足夠的代價。”
他微微一頓,肅然道:“您不妨想一想,倘若京城叛亂沒有發生,先帝和江南門閥的斗爭持續下來,局勢到了白熱化的境地,屆時錦麟李氏如何選擇?繼續替陛下打壓那些望族,李家必然會成為眾矢之的,無論是誰都想撲上來撕咬一口。至于聯合那些望族逼宮先帝,兒子知道您不會這樣做。”
錦麟堂內一片寂靜。
片刻過后,李道彥淡漠地說道:“不是沒有第三條路可走。”
“父親說的沒錯,確實有第三條路。”
李適之似乎早就思考過這個問題,他面上泛起一抹自嘲,徐徐道:“先帝或許不想趕盡殺絕,畢竟他還需要官員治理各地,無論如何都擺脫不了門閥子弟。只要父親身為表率主動退讓,只要錦麟李氏不貪戀現有的權勢和地位,以您和先帝默契的程度,這件事雖然困難卻可以辦到。無非是朝李家自身揮刀,割下一些血肉給世人看,從而震懾其他門閥望族,逼他們低下頭接受現實。”
李道彥看著自己的長子,緩緩道:“既然你懂這些道理,為何要如此固執?”
李適之聞言抬起頭,昂首道:“因為我是您培養的繼承人,是錦麟李氏下代家主,無論做什么都要考慮到李家的利益。李家能有今日,父親居功甚偉,甚至可以說是一人之力,但正因如此,我才無法容許旁人奪走李家的基業。”
他忽地抬手指向站在榻邊的少年,一字字道:“您為何要親自培養稚魚兒?為何要讓他拜陸沉為師?其實我心里很清楚。即便如此,為了家族命運考慮,我可曾做過半點手腳?可曾讓這孩子掉過半根毫毛?父親,難道在您心里,我真是愚蠢而不自知、一心只有權勢的不孝子嗎?”
最后那句話,隱含著無盡失望和憤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