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宗本便將先前崇政殿那一幕簡略說了一遍,然后沉聲道:“你瞧瞧,這些人多么懂得見縫插針!好一個不放過任何攬權機會的忠耿之臣,朕就知道他心懷不軌!”
寧皇后眉尖微蹙,她自然知道天子是在說山陽郡公陸沉。
大齊素有后宮不得干政的規矩,她只能盡量委婉地說道:“陛下,眼下正是用人之際,且忍耐一些吧。”
“忍耐……忍耐……”
李宗本忽地握住那個茶盞,猛地朝地上砸了下去。
“砰”的一聲,白瓷茶盞四分五裂,外面聽到動靜的內監面面相覷,就連苑玉吉都不敢在這個時候入內,畢竟他臉頰上還有天子留下的掌印。
“陛下息怒。”
寧皇后連忙起身,怯弱地說道:“臣妾不該妄言。”
“與你無關。”
李宗本終究還有幾分理智,他緩緩呼出一口氣,自嘲笑道:“你說的對,朕不忍耐又能如何?韓忠杰和劉守光看來不堪大用,可為將卻不能為帥,朝堂內外滿打滿算只有兩個半人有能力力挽狂瀾。”
“就算朕沒有讓厲天潤回府養老,他的身體也早已無法指揮高強度的大戰,頂多就是出一些主意。至于蕭望之和陸沉,他們是一條船上的人,用誰都沒有區別。”
“罷了,如你所說,忍耐一些。”
最后那句話,李宗本幾乎是從牙縫中一個字一個字蹦出來,此刻他臉上的神情極其復雜。
既有憤怒,又有惶恐,還帶著幾分難以言說的怨毒。
寧皇后大抵明白他的心情,也能理解這種竹籃打水一場空引發的陰暗與絕望,但是從她的角度來看,如果天子沉湎在這種情緒里,恐怕大齊會出現更加麻煩的問題。
一念及此,她鼓起勇氣說道:“陛下,要是山陽郡公心懷怨望,不肯在這危難之時竭盡全力,那會……”
她雖欲言又止,李宗本卻完全領悟其言深意。
有句話叫做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
想明白這一點,李宗本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那股驚慌失措再度將他淹沒。
要是他在這個時候還給陸沉使絆子,或者只是一些上不得臺面的小手段,引得那個年輕人乃至蕭望之徹底失望,恐怕他要面對就是無數渡江南下的景朝銳卒。
李宗本悄然攥緊拳頭,最終又只能緩緩松開。
濃重的屈辱感填滿他的內心,他擠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艱難地說道:“皇后說得對,朕……朕知道該怎么做。”
他緩緩靠在榻上,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氣。
……
南城,魏國公府。
蕭望之走下馬車,便見前方中門大開,兵部左侍郎厲良玉親自在階下迎接。
見禮過后,兩人進入這座恢弘大氣的國公府。
一入正門,蕭望之猛地瞇起雙眼。
府內竟然已經處處掛白,一片蒼涼悲傷之氣。
厲良玉低聲道:“國公,家父在兩個時辰前收到江北的消息,便令府中掛白祭奠。”
祭奠何人?
無需贅述。
蕭望之默默嘆息,點了點頭。
待至前廳,這里已經擺著香案和供品,厲天潤背對而立。
這位曾經的靖州大都督轉過身來,右手拄著一根拐杖,滄桑的面龐上神情沉肅,深邃的眼神里滿是悲痛。
為何悲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