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宗本似是知道他的想法,輕聲道:“朕知道這樣做很無恥。那些將士不是為了韓忠杰或陸沉而死,他們是為了大齊社稷的安危而死,是為了朕和歷代先祖的基業而死,如今朕卻要利用他們的死,來算計一位同樣對大齊有保國之功的重臣。”
苑玉吉慌道:“陛下何出此言!”
說實話他都有些不敢再聽下去了。
天子當面陳情自然是對他這位潛邸舊人的信任,問題在于這份信任太過沉重,苑玉吉覺得自己的肩膀扛不動。
“可是朕能怎么辦呢?”
李宗本顯然不在意苑玉吉的心情,繼續說道:“陸沉不是蕭望之更不是厲天潤,朕看得出來他和他們不一樣。這樣一個年輕又顯赫的臣子,二十多歲的年紀就手握邊軍大權,麾下忠勇之將無數,而且都唯他馬首是瞻,只知帥令而不知圣旨。”
“所有人都告訴朕,陸沉乃是真正的忠臣,一定會忠心于朕忠心于大齊。李老相爺這樣說,薛相這樣說,鐘相這樣說,魏國公這樣說,榮國公也是這樣說。朕不相信他們沒有讀過史書,就算陸沉是大忠臣,他手底下的人也甘于一輩子做個都指揮使嗎?史書上這樣的例子可不少,或許他們也沒有好法子解決這個問題。”
“更何況……人心才是最不可靠的東西,曾經清如許的純臣可能會變成一個貪官,曾經不懼死的武將可能會膽寒投敵,曾經無惡不作的人也有可能良心發現,這世上哪有一成不變的人心呢?”
“朕當然可以對陸沉以誠相待,問題是朕怎么保證隨著時間的流逝,隨著他手中的權柄越來越堅實,他不會生出一些順其自然的想法?”
“李老相爺離去之前,曾對朕說不妨想一想先皇對陸沉的態度,以及陸沉對先皇的回報。可是這位老相爺似乎忘了,朕何德何能與先皇相比?而此時的陸沉又與彼時的陸沉有幾分相似?”
“先皇在時,陸沉羽翼未豐實力孱弱,他的一切權力都來源于先皇的恩賜,他哪來的膽氣敢有一絲一毫的忤逆之心?他若真是那樣愚蠢的人,又怎能站上今天的高度。”
“有些問題就擺在那里,不是裝作不見就會消失,反而會越來越嚴重,直到再也沒有轉圜的余地。朕當然可以什么都不用想,將生死與基業全部寄托在陸沉的忠心上,期望于他滿足只做一個權臣,朕則舒舒服服地做一個清閑皇帝。”
他終于停下大段的自白,轉頭望著苑玉吉,面上泛起一抹苦澀:“不然的話,你說朕該怎么辦?”
苑玉吉只覺心里猛然涌起強烈的悲痛和愧疚,頓首道:“奴婢見識淺薄,不懂朝堂大局,但是奴婢愿為陛下效死,肝腦涂地在所不惜!”
李宗本倒也不會奢望這個跟了自己很多年的太監突然變成謀士,因而有些欣慰地說道:“朕知道你的忠心,只要你做好朕交待的事情便可。”
苑玉吉肅然道:“奴婢絕對不會讓陛下失望!”
“好,很好。”
李宗本輕嘆一聲,但是很快便斂去悵惘,眼神重新恢復沉靜,道:“明日午后,傳薛南亭和李適之入宮。”
“奴婢遵旨。”
苑玉吉恭敬地應下。
……
一輛馬車緩緩離開皇宮,周遭有數十名精銳騎士相隨。
即便走在御街上,秦子龍那雙如鷹隼一般銳利的眼睛依然不會錯過任何一個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