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沉看了一眼棋盤上白子逐漸占優的局勢,淡淡道:“我只是不理解他為何心急。俗話說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問題是強敵依然存在,我朝連河洛都沒有收回來,這個時候不先齊心抵御外敵,反而玩起攘外必先安內的把戲,這樣的舉動不好說是聰明還是愚蠢。倘若今上是一個耽于享樂不思進取、只求偏安一隅的天子,我還能理解他的所作所為,偏偏他又不是,豈不奇怪?”
“我知道你在懷疑何事。”
李道彥終于提起陸沉之前的問題,繼而道:“你懷疑天子和先帝病重有關,尤其是呂師周和桂秋良死于意外或者惡疾,讓你不相信這只是巧合。我不太清楚桂秋良的情況,但是呂師周確實死于意外,我和秦正派去的人手都仔細地調查過,這件事并無蹊蹺。”
陸沉深吸一口氣,又問道:“大皇子的死也和他無關?”
老人不由得陷入沉默。
片刻過后,他略顯疲倦地說道:“叛亂那一夜局勢太過混亂,再加上絕大多數牽連進去的人要么死去,要么消失得無影無蹤,查起來非常困難。我唯一能確認的是,韓忠杰的影子在其中出現過,只是不能確定是否和今上有關。”
陸沉望著老人的雙眼,嘆道:“我以為老相爺不會告訴我個中緣由。”
“即便我不說,以你的手腕早晚也能查到,那個長樂寧氏的破門子不就在你手中?”
李道彥一言帶過,并未繼續深入談論寧不歸的事情,然后愧然道:“我讓秦正回鄉,便是不希望他繼續查下去。即便我們確認大皇子是間接死在今上手中,又能如何處置此事?姑且不說有沒有足夠的證據讓天下人信服,關鍵在于事后如何收場?陸沉,我知道你不愿看到一個殺兄之人坐在龍椅上,但是古往今來關乎皇位,這種事情難道還少嗎?”
陸沉面無表情地說道:“也對。就算讓世人知道他殺兄奪位,既不能將他拉下皇位,又會引起朝野混亂,更重要的是眼下沒人能接替他的位置,李宗簡更加不堪。我想的不是這件事,如果天子足夠圣明,能夠學到先帝的五成本領,這對大齊來說倒也不是一件壞事,問題在于他真的能做到這一點嗎?”
李道彥一怔。
李公緒看著祖父蒼老的面龐,隱約能感覺到老人深藏心底的糾葛和無奈,不由得暗暗嘆了一聲。
李道彥收斂心神,沒有正面回應陸沉的疑惑,話鋒一轉道:“至于我那個兒子,我從來不認為他是你的對手,又何必我這把老骨頭出面呢?”
陸沉搖頭道:“老相爺未免太低估了他的手段。”
“是我沒有教好他。”
李道彥自嘲一笑,看著陸沉的雙眼說道:“一個依賴陰謀的人,注定無法成大事,凡成大事者,必須術勢法齊備。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這次你在暗中拋出那些官員的黑料,說到底只是一個引子。李適之若想維持他和天子的關系,只能打落牙齒往肚子里吞,拼著得罪不少人的下場,也要讓這場京察順利收尾。”
陸沉不答,抬手提起一顆棋子。
李道彥繼續說道:“倘若他真的這樣做,那便等于是承認這次京察別有用心。既然他理虧在先,自然就失去了道義的護持,接下來才是這場戲的點題之處,你只需要丟一把火下去,引向李適之的破綻,想必憤怒的京官們就會一擁而上。”
“借此重創他的官聲,剪除他的羽翼,并且連天子都不會懷疑你,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
說到這兒,老人臉上依舊沒有半點怒意,唯有幾分真切的欣賞。
陸沉慢慢落子,誠懇地說道:“老相爺,這些只是雕蟲小技,讓您見笑了。”
少年李公緒望著對弈的兩人,一時間心緒如潮,難以自抑。
(本章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