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句話說,陸沉弒君這件事不是沒有可能,即便這里面還存在大量的不確定性,比如陸沉如何能夠將手伸進宮闈,驅使那么多人為他效死。
人在極端憤怒之下,很難保持清醒的理智,這就是景慶山和一部分朝臣此刻的狀態。
當然,光靠這些推測不可能給一個實權國公定罪,景慶山看起來更像是發泄心中的怒意。
許太后對此心知肚明,所以她依舊高高在上地坐著,并未順勢插話。
而寧皇后此刻的心情極其復雜。
因為先前陸沉在后宮兩次關鍵表態的緣故,她對這位年輕臣子十分感激,否則若是讓李宗簡繼續留在后宮,亦或是讓許太后日夜帶著李道明,她知道自己一定無法扭轉局勢,必然會辜負和天子的夫妻情義。
當她聽到景慶山一連串的質疑,不由得暗暗攥緊了手,定神看向依舊淵渟岳峙的陸沉,希望他能夠將景慶山駁倒。
陸沉在這個當口自然沒有再去關注寧皇后,他先前做的那些事不單單是為將來考慮,更不是突然同情心爆發可憐孤兒寡母,而是必須要在定北軍和飛羽軍到來之前,延緩遲滯許太后和李適之的謀劃。
他環視神情復雜的朝臣們,冷靜地說道:“景尚書之意,因為我和大行皇帝存在一些矛盾,所以我就要先讓人殺死丁會,再做出弒君這種膽大包天的事情?”
景慶山直言道:“無論如何,伱身上總有嫌疑!”
“那好,我也問你幾個問題。”
陸沉目光微冷,高聲道:“依照你的污蔑,本公顯然早就懷有不臣之心,絕對不可能是臨時起意,否則本公如何能指使大行皇帝的貼身宮女,是也不是?”
這是一個最簡單的邏輯推斷。
刺駕弒君可不是那么簡單容易的事情,沒有提前幾年密謀籌備,絕對無法做到這一點。
景慶山當然不能睜著眼睛說瞎話,只能點頭道:“是。”陸沉冷笑一聲,漠然道:“照你這么說,我為何要回京?”
殿內一片死寂。
景慶山語塞。
許太后的臉色不太好看。
便在這時,一個鎮定的聲音響起:“秦國公果然能言善辯,不過在下官看來,即便景尚書的推斷沒有真憑實據,亦不能洗去國公身上的嫌疑。如今刺客不見蹤影,不代表國公就能安穩無憂,因為大行皇帝早就發現了你的不臣之心。”
群臣循聲望去,只見是錦麟李氏之主、吏部尚書李適之。
陸沉抬眼望著這位滿身清貴之氣的文臣,面上竟然浮現一抹淺淡的笑意,問道:“李尚書此言何意?”
李適之沒有直面陸沉的問題,反而正色道:“薛相,許相,難道你們真打算眼睜睜看著此人還能泰然自若地站在朝堂上,卻將大行皇帝的叮囑拋之腦后?”
所有人關注的焦點瞬間匯聚在兩位宰相身上。
許佐嘴唇翕動,看著不遠處的陸沉,眼中似有千言萬語,盡顯掙扎艱難之意。
薛南亭面色沉肅,片刻后轉身對著陸沉,緩緩道:“七天前,大行皇帝命中書擬旨,派內侍省少監苑玉吉帶人前往賀州龍林城捉拿原刑部尚書高煥,以及其兄高確,蓋因這二人涉嫌謀劃兩年半前的皇陵刺駕案。四天前,大行皇帝召本官、許相和李尚書入宮,言明當年之案細節蹊蹺處,并告知我三人,當初兩名隱藏在工匠中的刺客是受長樂寧家余孽寧不歸指使。”
聽到寧不歸這個名字,一些大臣頓露恍然,他們或多或少知道這個寧家破門子的故事,畢竟當年鬧得沸沸揚揚人盡皆知。
在所有人極其凝重的注視下,薛南亭似有猶豫。
李適之見狀便冷聲道:“大行皇帝還說,那個寧不歸現在還活著,因為他受到秦國公的庇護!我聽聞此事大感震驚,連忙派人暗查,發現寧不歸確實還活著,甚至還活得很滋潤,他居然大搖大擺地行走于江南望族之間,意圖串聯圖謀大事,有楓林傅家傅陽子為證!昨夜得知此事,我心知不妙,然而深夜不敢冒然入宮,原本打算今日清晨便入宮面圣,卻不想——”
他雙眼泛紅,厲聲道:“不想遲了一步!”
聽到這番控訴,寧皇后的心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
她不由得想起那日宮中家宴,席間陸沉的應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