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
李適之搖搖頭,坦然道:“我只是覺得世事果然詭譎。曾經把持朝堂權柄的江北門閥,面對景軍鐵騎的屠刀,一個個望風而降納頭便拜,反倒是無數次被排擠被打壓被羞辱的江南世族,幫先帝撐起了大齊江山,難道這還不夠諷刺?我承認江南世族在這個過程里謀取很多好處,但是你不能否認,如果沒有家父團結世族出錢出人,先帝縱然天賦異稟,他也守不住這半壁江山。”
陸沉默然。
其實他從來不否認這一點,不光是出于對李道彥的敬佩,還有他知道江北二十余萬邊軍一直靠江南財賦供血支撐。
“家父身為江南門閥魁首,一步步背離支撐他獨攬大權的世家大族,一次次在面臨抉擇時站在先帝那一邊。你們總是將北伐掛在嘴上,然而過去一百多年的時間里,北人是如何欺壓南人的?想我身為李道彥的長子,錦麟李氏的承繼之人,連參加一場安穩的會試都是奢望,更遑論其他人?就算你們能北伐成功,大齊天子君臨河洛,又如何?”
李適之臉上浮現嘲諷的笑容,冷厲道:“又要回到持續百年的格局?又要重現北人凌駕于南人之上的場景?憑什么呢?”
“我能理解你心中的憤恨,亦能接受你反對北伐的緣由,說到底每個人所處的位置不同,看待問題的立場自然不同。”
陸沉語調平和,繼而話鋒一轉道:“但這不是你窺伺皇權的理由,無論先帝還是李宗本,對老相爺和你乃至整個錦麟李氏,從始至終沒有半分虧欠。你們李家能夠從江南世族之中脫穎而出,本就是先帝給予老相爺的回報。”
李適之垂首低眉,良久之后才說道:“成王敗寇罷了。”
陸沉搖頭道:“你從始至終都沒有成功的可能。”
這一次李適之卻沒有反駁,或許是因為先前陸沉耐心地聽他講述那些陳年舊事,亦或是陸沉最初那番讓他吐血的凌厲言辭,讓他放棄繼續做口舌之爭的打算。
他略顯蕭索地抬起頭,緩緩道:“其實我知道你今天究竟想要得到什么答案。”
陸沉道:“說說看。”
“雖然你是我最痛恨的對手,但我不得不承認你的性情一定能成大事,在你身上完全看不到年輕人常有的驕狂和忘形,所以你肯定不會特意跑來這里只為羞辱我,這對你來說是浪費精力的舉動。”
李適之漸漸流露出頹唐的情緒,語調也變得沉郁:“事到如今,我沒有必要再隱瞞,因為無論如何都是一死。”
陸沉定定地看著他。
李適之迎著他的注視,坦然道:“我沒有謀害先帝,桂秋良看到的都是假象,我只是用了一些手段讓他相信,他沒有盡到自身的職責,導致先帝被人謀害病情加重。先帝之死,一方面是因為他常年操勞過度,另一方面則是他為了誘使景國君臣上鉤,沒有維持更加穩妥的治療方法。至于大皇子的死,固然會讓先帝心痛,卻不至于讓他因此放棄醫治。”
這就是陸沉來此的真正原因。
李適之輕嘆一聲,略顯不解地說道:“我不是很明白你為何執著于此,就算我謀害了先帝,你知道后除了增添憤怒又能如何?就算你百般折磨凌虐,于我而言真的不算什么。”
陸沉淡淡道:“老相爺離開的時候帶走了一名襁褓中的嬰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