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場行刑儀式已經過去好幾天,京中的血腥氣仿佛仍舊沒有散去。
一次斬首八百余人,而且都是朝中高官、世家權貴以及他們的嫡系子弟,這對京城百姓造成極大的沖擊,要知道四年前京軍叛亂,最后被清算的也只有四家望族,遠不及這一次牽連之廣。
只不過當朝廷逐漸公布這些逆賊的罪證,尤其是李適之和傅陽子這樣助推過當初京軍叛亂的反賊,再也沒有百姓同情他們被抄家滅族,就連朝中素來喜歡唱反調的清流文臣,這一次也集體支持寧皇后的決定。
“終究還是過于行險。”
陸通雙手攏在袖中,輕聲感慨著。
這段時間他哪里都沒去,除了先前幫陸沉參詳謀劃,后面便一直安安分分地待在國公府內,不愿給陸沉增添麻煩。
林頡坐在他對面,平靜地說道:“他可以不冒險,只要他不回京城,李宗本又能如何?哪怕是在李適之殺了李宗本的時候,他直接率領親兵護衛,在我和溪兒以及幫中兄弟的協助下離開京城,與外面的三千鐵騎匯合,李適之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但是這樣一來,陸沉就沒有辦法占據大義名分,只能帶著邊軍淪為反賊。”
“我當然明白這個道理。”
陸通悠悠一嘆,繼而道:“只不過人到中年,早已失去年輕時的銳氣,難免患得患失。”
林頡不禁感嘆道:“我至今還記得當年你暗中調運糧食送進寶臺山,老幫主簡直對你驚為天人,畢竟那會寶臺山外面到處都是官軍,你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場,還會連累你的家人。”
“老咯。”
陸通搖搖頭道:“好漢不提當年勇,我現在越來越擔心沉兒的將來。”
林頡略顯不解地看著他。
陸通解釋道:“他這次挫敗李適之及其黨羽的陰謀,幫李宗本報仇雪恨,算得上再度挽救大齊江山。在這個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的時候,我不由得懷疑這座朝廷真能容下這樣一個大權獨攬的年輕臣子嗎?”
林頡微微皺眉道:“難道現在還有人會不知死活地跳出來針對他?”
“暫時肯定不會有。”
陸通顯然比林頡更懂官場上的規矩,沉聲道:“但是沉兒現在一步都不能退,而朝廷又是主弱臣強的局面,你永遠不必懷疑那些忠臣的心志。最重要的是,現在皇帝年幼不知事,皇后雖然聰明終究是女流之輩,再加上沉兒這段時間進退有度,所以還能大抵相安無事。然而皇帝總有長大的那一天,等到他十六七歲的時候,沉兒還不到四十歲,你覺得君臣能夠和諧相處?”
林頡默然。
這次來京城走一遭,全程旁觀那驚心動魄的四天,他不得不修正自己的一些想法。
這個世道殺人確實有用,但是若想讓別人心悅誠服地跟著你走,就不能隨意舉起刀槍,即便要殺也要明正典刑,就像陸沉前幾天下令處決八百多名欽犯,除了嚇到一些膽小的百姓,并未掀起什么風浪,反倒有很多人說他殺得好,尊稱他為大齊的功臣柱石。
如陸通所言,陸沉雖然還沒有加封王爵,但他毫無疑問已經走到人臣的頂點,至少手中的權柄達到了這個層次。
一念及此,林頡沉吟道:“真到了那個時候,必須要走出那一步。”
“這就是我擔心的地方。”
陸通輕聲嘆息,緩緩道:“我這個兒子什么都好,就是太顧念情義二字。李端在那幾年將他從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邊軍小將提拔成軍方首腦,加封他為大齊歷史上最年輕的國侯,這份恩情不可謂不重,他一直難以割舍也很正常。重情重義當然是一個人優秀的品格,可是到了他這個地位,若是太過注重,未免……”
林頡明白他的未盡之言,忽地輕聲笑了起來。
陸通不解地看著他。
林頡微笑道:“兄長,或許你真的不太了解你的兒子。”
陸通奇道:“莫非你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