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頭一看,原來是老宋正從沙發提起那件黑色羽絨服,可衣服分明被自己收進了衣柜,他是怎么翻出來的?
老宋非要看自己穿上才罷休。
所謂師長,就是你沮喪的時候嘮嘮叨叨,郁悶的時候沒個正形,發神經的時候也隨叫隨到。
張述桐就胡亂穿上那件有些短的外套,跟男人揮了揮手,推開正門。
但他最近總在經歷一場場道別,出門的時候不算順利,正好在門口遇到喂狗回來的保姆,阿姨很驚訝,問他怎么突然要走,是不是哪里不習慣?
他不知道怎么解釋,下意識回過頭,老宋也回屋了,電視吵吵鬧鬧,客廳空曠無人,茶幾上放著沏好的茶水,不久前還是熱的,現在人走茶涼。
這是個寂靜卻悠閑的早上,室內有暖氣,因此不需要穿得太厚,一件秋衣足夠,最適合的活動是懶懶地陷在沙發里,捧著茶杯小憩,看報紙看電影都會很幸福。
這種天小孩不用上學大人不用上班,一切社會活動幾乎停擺,沒人愿意出去亂跑,再苦命的上班族也不會,就連杜賓犬都要趴在自己的小窩里吃飯。
張述桐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懂的笨蛋,他又轉過臉,有些語塞,想了想只好說您不要自責,其實哪里都很習慣,飯很好吃,阿姨也很熱情,床很舒服,別墅很大……
只是這種生活不適合我而已。
他又跟阿姨道了別,阿姨幫他打開大門,說有空再來玩,張述桐點點頭,卻希望不會再回到這里。
室外當然很冷,他不由緊了緊那身羽絨服,但羽絨服是女士的薄款,用處不大,他腳下是運動鞋,剛走幾步就覺得襪子濕了,冰涼的雪水開始向內滲透,但他特意沒換雨靴,靴子雖然防水,但大了一號,會拖慢在雪地里行進的速度。
他心想等下就能回家換衣服,就先湊合一會兒。
他這個人早就習慣湊合了。
吃的湊合穿的湊合過的也湊合,因此張述桐扎好褲腿,又在原地用力跺了跺腳,據說這樣能促進血液循環,從不知道哪里的公眾號上看的,但公眾號可信它就不會待在公眾號上了。
跑起來就會好一點,他接著加快腳步,告訴老媽自己出發了,雪地上很快留下一串長長的腳印。
張述桐只顧著前進不會回頭看,所以也不會注意二樓的窗簾有沒有拉開。
他很快走出別墅門前的小路,茫茫的白雪讓人失去對距離的判斷,一切生靈在天地中都顯得渺小,他終于走到那條環山路上,扶著山石小心翼翼地邁出腳步,他抬頭一看,山體也覆蓋一層白色,如果大喊一聲,不知道會不會引發雪崩。
還是小心點為好。
張述桐還記得路面大概的信息,選的是最安全的路線,其實人走在上面除了冷也沒別的,不像汽車,一個不小心就會失控沖出路外。
他注意著時間,五分鐘過去,便拿出手機給老宋發了qq。
這段路格外漫長,周圍靜悄悄的,白雪是最好的隔音材質,他還記得昨晚的坑,掉下去會很麻煩,專門繞遠了一點。
很快第二個五分鐘到了。
他還是高估了這雙運動鞋,足部的肌肉開始痙攣,張述桐知道手冷是什么感覺,只會讓人想把它盡快藏起來,藏在衣兜里也好湊近嘴邊呵氣也罷,總有一個暖和的去處,可腳呢?無處可藏。
讓他想起在燒熱的鐵板上蹦跳的小人,但這時候不能停,越停越冷。
然而他走著走著又踩到某種堅硬的東西。
張述桐心里咯噔一下,蹲下身挖出來看,又是一條凍僵的蛇,它身子拱起,模樣滑稽,似乎前一刻還維持著前進的姿態。
這次是白天,他得以看清了點,這條蛇正睜著眼,紅色的豎瞳失去光澤,張述桐心里有些發瘆,他茫然地抬起頭,眼前是一望無際的白色。
這場大雪到底埋住了多少條蛇?
現在他正位于一條無人的環山路,左側是高大的山體,右側是陡峭的懸崖,道路寂靜無聲;
可如果積雪融化,會不會就露出道路上蛇密密麻麻的身影?
它們正成群結隊地爬往別墅的方向?
張述桐不寒而栗。
這時手機傳來震動,原來是老宋打來電話,張述桐才注意到第三個五分鐘已經過去了。
“你那邊什么情況?”老宋急著問。
“沒事……”張述桐低聲回了一句,繼續邁開腳步,“我剛才又看到一條凍僵的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