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分鐘后。
宿舍樓內,電子壺發出尖銳的哨響。
這是間三十平米的客廳,一個小彩電,一張布藝沙發,一臺掉了漆的茶幾,便是全部的擺設了。
電視墻上掛著全家福,照片微微褪色。
宿舍樓是磚混結構,布局和尋常的小區樓房不太一樣。
此時還不流行第幾代住宅的說法,客廳是長方形,沙發靠在長方形的長邊,墻的上半截是一扇窗戶,陽光照下,細碎的光線鋪在沙發與地板上,能看到些許微塵在空氣中浮動,不大的家,但給人溫馨感。
今天家里卻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張述桐提起水壺,給路青憐倒了杯熱水。
“謝謝。”少女雙手端著茶杯,坐在沙發上,身姿端正。
她的眼睛在光照下呈現出淡漠的琥珀色。
那身青色的長袍被她脫下疊在手邊,露出里面的毛衣,白色,有些舊了,但在她身上并不顯得邋遢,又或者說,是她的氣質太過獨特,不會因一件衣服添彩或失色。
“聽阿姨說,你待會要去山上。”路青憐垂下眸子,朝熱水輕輕吹了口氣,“歡迎。”
他沒有接這句意味不明的話。
而是回臥室換了衣服。
將門掩上,老媽正在廚房切著水果,她一直是活潑又愛熱鬧的性子,能聽到她心情不錯地哼著歌,蘋果咔嚓咔嚓成了小塊。
他一直都說老媽是活得很精致的女人,不光要把蘋果削皮切塊,估計待會還要泡下鹽水,張述桐此刻的心情就如那枚鹽水中的蘋果。
幾分鐘前,在樓下,他問老媽自己的厚大衣在哪,希望對上暗號。
老媽卻隨口道:
“你那件大衣我前幾天不放在柜子里了嗎,放學的時候,我還給你打電話說了……”
現在他來到衣柜邊,打開一看,一件淺藍色的牛仔外套正靜靜掛著,它有著長毛絨的內膽,保溫效果絕佳,可這東西在他的詞典里就不能叫“厚大衣”,頂多叫厚外套。
張述桐從前不關注衣服的種類,t恤和短袖未必能分得清,此刻卻有些后悔。
早知道還不如說他大姑來了——當然沒有大姑。
他又找出一條圍巾,手指撫過圍巾的表面,不知道該不該戴上,心里猶豫,于是嘴里嘆了口氣。
這句話的意思是說——他甚至不知道待會該不該上山。
最初的疑神疑鬼過后,他差不多對眼下的境遇做出了進一步的判斷:
路青憐未必真會做出什么“舉措”,因為她的到來就是“舉措”的一種,通過這種方式表明了自己的態度,讓人進退兩難。
上山的計劃被打亂了。
原本主動權在他這里,廟在明處他在暗處,這樣無論發生什么都可以隨機應變。
但現在情況反轉,他不像是去“調查”,而是去“做客”。
做客。
張述桐自己都覺得這個形容可笑。
“歡迎。”
可路青憐就是這么說的。
她仿佛無聲地給了自己兩個選擇。但只是“仿佛”,實際上張述桐根本沒有別的選擇。
如果不送她回山上,張述桐絲毫不懷疑她能在這里待一整天。
——要么去廟里,但主動權一定在她手上。
——要么大家都別去了,既然停課,那不如就享受一下難得的假期,此事以后再議。
但張述桐沒有時間可浪費,今天是周五,離周日的凌晨只在眨眼間。
他覺得路青憐是個很聰明的女人,她話很少,但一舉一動間都在施加著某種無形的壓力,直到它們越積越多,排山倒海般來到你面前。
同齡人里幾乎沒有讓他感覺到這種壓力的女生,但對方是個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