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入堂中坐定后,李祎才又望著張岱說道:“張郎前言未竟,依你所見,似乎此度得勝未必是喜?”
張岱聞言后便搖搖頭,旋即便開口說道:“吐蕃賊心不死,擾我邊疆,銜尾追之,痛誅賊蕃,自是大喜!只不過,河西邊事并非只此一節。
賊勢頑固,難憑一戰破之,況其此番入襲之后主力遁走,略能知我虛實,來年若再有戰,只會更加狡黠難防,若使防備不周,邊情恐遭大害!”
“且詳細道來,你何以會持此見?”
李祎聽到他所陳述的觀點后,又開口繼續追問道。
“以我而言,東封之后關輔空虛,駕頓天中,更逢災害,民事不安,邊事更加難計周詳,而今歲季實非論武求功之良時。
以賊而言,賊之贊普少臨其國,軍政久為輔臣把持,近年始得初掌其國,內收權柄、外創武功,欲彰其威、必彰其鋒。吐蕃,豺狼也,其主欲揚威、臣欲固權,皆以挑我為功。”
張岱先將大唐本身與吐蕃內部的情況簡略陳述一下,接著便又說道:“而今兩國欲爭一時之強,各有不妥之處。甘涼至于磧口,多有群胡游移不定,尤需深為戒備。
去歲杜相公入朝,突騎施襲我安西,其后雖復有貢,亦不得不防,若與吐蕃為盟,則我安西不穩。甘涼之前回紇諸部因畏突厥而暫附于我,仍為輕于去就、賊心未泯,若統合不善,其必為亂。
此諸情勢紛繁復雜,皆難憑一戰而定。河西王使君決戰斗勝雖其所擅,統合諸端、謀略周詳實非所長。稍后入朝夸功,若其所奏止于武功威權,則河西邊事必敗其手!”
這一段話張岱不只講論了唐蕃之間的情勢,還涉及到安西四鎮與甘涼諸胡,言語雖然簡略,但所蘊含的訊息卻是極為豐富。
李祎雖然日常也比較熱心于韜略兵法與邊情時勢,但畢竟居喪數年、遠離時勢,在聽完張岱這一通分析后,也是需要消化良久。
其實進入開元中期之后,中樞掌權之人更新換代,大唐對于周邊胡虜蠻夷的態度也發生了顯著的變化。
開元初年秉政的姚宋二張雖然在邊事主張上有些差異,但基本上也都秉持著一個恩威并施的理念。
他們這些人經歷了高宗年間與吐蕃交戰的沉痛教訓,也經歷了武周年間的邊事衰退,所以意識到以一國而制群胡還是有些不切實際,或者說代價極大。
所以在他們執政過程中,雖有對外的戰事,但也同時非常注重對周邊諸胡的羈縻與拉攏,盡量避免樹敵太多、多線開戰。
但是隨著他們退出時局后,之后上臺的無論宰相還是邊將,都處事強硬,缺乏剛柔并濟的手段,給邊事上埋下許多的雷。
就比如當下入朝的宰相杜暹,在處理突騎施的問題上就比較強硬粗暴。
大唐先以阿史那懷道之女為交河公主和親于突騎施蘇祿可汗,交河公主遣使率馬千匹往安西互市,因其態度傲慢被杜暹鞭打扣留,馬匹經雪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