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晉卿坐在講臺上后,將心情稍作收拾,接過國子監學官遞來的經文,發現準備要講的乃是《禮記》的篇章。他對此也有不小的造詣,并且因此得到侍郎崔沔的賞識,從而被任命取代嚴挺之。
心內將思緒略作整理后,他當下便要準備開講,然而已經坐回自己席位中的李嶷這會兒卻又站起身來。
苗晉卿看到這一幕后,心內便直犯怵,連忙開口詢問道:“生徒何事?”
“徒治《左傳》經,于一事甚有不解,今承蒙座主開講解惑,冒昧求問,魯公宴孟武伯,言以食言多而致肥,未知員外是否能深為講解?”
李嶷端正神情,向著臺上的苗晉卿拱手請教道。
聽到李嶷只是請教經義,苗晉卿才松了一口氣,他也沒有去翻經卷,隨口便將原文誦來:“公宴于五梧……”
張岱在下邊聽著,心內則明白了李嶷的打算,先是逼苗晉卿上臺,然后再通過請教經義的方式來譏諷吏部與苗晉卿。
李嶷本身所請教的這個典故食言而肥,講的是魯哀公宴請大臣,其卿孟武伯嘲笑魯哀公的寵臣郭重怎么又胖了這么多?魯哀公答道食言多矣,能無肥乎?實際上是在嘲笑孟武伯言而無信、出爾反爾。
“武伯重利害而輕信義,言出于其、言返于其,利歸矣,故謂食言而肥。魯公因以致怨、輕言挑之,是失君之器、自喪其律,故上下怨騰、為三桓所攻……”
苗晉卿世傳儒藝,講解這一個典故自然不在話下。不只將食言而肥的典故講解的很清楚,順便將魯哀公也批判一番,你作為一個君長光顧著嘴賤了,卻沒有實際的行動來限制約束大臣,結果到最后自己被國中權臣圍攻出逃。
魯國權臣有孟孫氏、叔孫氏與季孫氏,全都是魯桓公之后,因此被稱為三桓。其中孟武伯便是孟孫氏的家主,因三桓勢大而遭到魯哀公的怨恨。
魯哀公在嘲笑孟氏食言而肥后,“飲酒不樂,公與大父始有惡”。之后雙方矛盾逐步累積激化,便是三桓攻魯,魯哀公出逃。故而苗晉卿評價其失君之器,孟氏如果是食言而肥,則哀公則是吐言而瘦了。
苗晉卿倒還沒覺得李嶷是在借此典故抨議他們吏部官員也是為了自身權勢才臨場改變考官,同樣也可稱得上是食言而肥。
他在講完之后還有些意猶未盡,只覺得國子監教學也馬馬虎虎,堂堂一個東監案首竟然連這么簡單的典故都不明白。可是接下來張岱再次站起身來,次序一如剛才,就讓他感覺有點不妙了。
“徒亦有一疑難請問座主,還望座主不吝賜教。”
張岱對《春秋》只是死記硬背下來,做不到李嶷那般將其中典故信手拈來的指桑罵槐,于是只能從更加淺顯的《論語》中挑選:“子曰:臧文仲其竊位者與?知柳下惠之賢而不與立也。請苗員外能略為深講!”
如果說李嶷的請教還只是一個獨立的事件、不好聯想,那隨著張岱起身請教作為呼應,苗晉卿再遲鈍也聽明白了,這些狗東西們是在罵他食言而肥、竊位之賊。
他先是回頭瞥了一眼張說,然后便又轉回頭來對張岱說道:“先師于此已置臧否,張岱深讀,其義自見。我若強為解讀,反失先師本意,恐有相誤,你坐下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