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敦復也并沒有刻意賣關子,他是真的欣賞張岱這個府試門生,接著便又嘆息說道:“京中人物聚集、權門雜列,雖然望似繁華,但也紛爭眾多,造業做事并不能只憑一腔真情熱念。
事若有所起色,必然遭人覬覦,屆時明爭暗斗雜亂無窮。宗之你是才俊氣揚的少年名士,若是長久的埋沒于人事紛擾中,怕也難免才氣消磨、宿慧銳減。若只因此幾樁庶事便身陷窮斗之中,著實得不償失。
我雖然不知這些茶淵源底細,但料想無非造藝、種類不同而已,倒也未必非植于城南近畿不可。四關之外大有天地,尤其江淮、山南之間本就多造此業,若能移步出關,不只造業更加順利,也能免于閑雜耳目的窺視。”
張岱倒是沒想到裴敦復會如此語重心長的跟自己說上這么一番話,這算是真的把他當自己人了,省卻那些場面話而說上一些真實的經驗閱歷。
何謂老錢?拋開各種片面美化的詞匯,諸如傳統、優雅、高貴等等假象,他們的存在就是社會的毒瘤,仿佛水管上的積垢,所掌握的資源流動性小、同時也很少進入到重新分配的環節,一層水堿積垢問題不大,但如果水垢越積越多,就會給水管造成擁塞,徹底堵死社會資源的流動性。
裴敦復這番話的意思就是在說,如今的關中水土資源早已經瓜分殆盡,張岱如果想圈占山野、大造茶園,難度是非常大的。
就算僥幸讓他成功了,一旦有了一定的成果后,在關中這個群狼環伺的環境中,也一定會引來眾多的覬覦和搶奪。而他也將會身陷各種人事紛爭當中,無暇再做正事,最終被人吃干抹凈的踢出局去。
所以單純的從搞事業這個角度而言,裴敦復勸說張岱遠離關中這是非之地,轉去其他競爭較少的地界去做無疑會更加的事半功倍。
雖然說地方上也會有著地頭蛇的存在,但是如今的大唐中樞仍是絕對強勢的存在,憑張家在朝堂上所掌握的政治資源,到了地方上與豪強競爭,即便不說擁有摧枯拉朽之勢,那也是有著眾多的手段可以拿捏對方。
只不過張岱所謂的搞事業要比裴敦復所以為的還要更加內涵豐富,如果單純只是為了搞錢,他也根本不必再操心搞這些事情,單單一個汴州飛錢就能讓他吃的嘴角流油。
關中的人事斗爭和利益矛盾無疑要比其他地方更加的猛烈和紛亂,可一旦穩定的立足于此,所擁有的意義和回報也會更大。
高力士所出身的嶺南馮氏號為嶺南王那又如何?說把你家子弟閹了就閹了,你馮家敢說一個不字?而隨著高力士得寵于本朝,他一個閹人在大唐時局中所擁有的權勢聲望直接超越了他祖宗數代的總和!
安史之亂鬧得那么大,大唐國勢都為之中衰,但他們照樣不能拿玄宗父子如何,那爺倆說跑就跑。可是中晚唐的皇帝在掌握了神策軍的太監們面前,那就是一個個待宰的羔羊!
張岱之前勸說他爺爺將家族更多的人力安排在敵方州縣,也是有意避開朝中的人事紛擾、從而保全實力,但這并不意味著中樞的經營不重要。
如果說在外的一切人事布置都是在畫龍,那么在兩京之間的安排就是在點睛,沒有這提綱挈領的安排,那所有的布置都不過是在畫一條死龍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