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岱見孟浩然有些緊張,當即便微笑說道:“不妨的,那趙員外來訪若是公務,我大父近來連日當直南省,他有事直訴即可。若為私事,我不過一個家中少徒,更是無從應之。”
孟浩然聽到這話后,心情這才放松幾分,他倒也不覺得那趙員外是專程來造訪張岱的。
畢竟張家還有兩代人正活躍在時局中,張岱作為其家族第三代,縱然才情富麗、時譽頗高,怕是還沒有資格到前臺來交接時流。
不過張岱隨口便拒絕這樣一位當朝顯官的拜訪,也顯示出其世家公子的底氣與率性,寧肯招待自己這個全無出身的閑人,都不與堂堂考功員外郎交際。
從這一點而言,張岱倒是比其叔父張垍更加的灑脫率性。
孟浩然日前也常常從游那位張卿門下,最開始是覺得這位張卿廣宴賓朋、雅重士流,但往來次數多了,也能覺出張垍名為愛士、實則沽名,并不以才情待士,而是以勢利量人。
他這里心中還泛著思量,剛才那名張氏門仆便去而復返,又對張岱說道:“那位趙員外著奴轉告六郎,他近日都可來訪,六郎幾時得暇召見俱可。又或六郎幾時當直,他可入司訪問。”
孟浩然聞聽此言,臉色又是一變。他剛才還覺得這趙不為應該是來拜訪張家大人,現在聽來正是來拜訪張岱,而且態度還非常的殷勤。
然而接下來張岱的回答,卻更讓他大吃一驚。
張岱聽到那趙不為還有些不依不饒的意思,當即便皺眉說道:“你去告那趙員外,朝廷所以分設百司以置百官,便是為的各司其職、各有所專。我既不是他選司上官,也不是憲臺御史,他也無需將其職事來訴于我。我在職處置案事,在家招待親友,請他不要再來糾纏。”
張岱跟這位考功員外郎也并不怎么熟悉,其人如此急切來見自己,他能想到的可能就是對方估計是因前日他和進士們的游戲,趕過來探聽一下口風。
前日那件事情,在普通人看來不過一場文學游戲而已,但是在有心人看來,卻是一個可以直接肅清一下選司的契機。朝廷花費不少人力物力所舉行的科舉考試,結果選出來一群進士在曲江被反復打臉,這特么算怎么一回事?
如果沒人追究,事情也就就此揭過,如果有人追究,那吏部就必須得交出一個負責人出來。而考功員外郎作為省試主考官,必然是難辭其咎的。
張岱當時是被看熱鬧的群眾們趕鴨子上架,自然沒有那么周詳的思慮,至于后續他爺爺會不會借此圍獵一批實權崗位捏在手中,眼下祖孫倆也還沒來得及溝通。
這個趙不為是在嚴挺之升遷之后繼任的考功員外郎,開元十六年、十七年科舉都是其人所主持的,都沒有選拔出什么出色的人才。所以這一次被洗牌換下去,其實也不算冤枉。
他又將門仆打發出去之后,轉頭再往向孟浩然,卻見孟浩然眼神有些呆滯,便開口問道:“孟山人可有不妥?”
“無、沒有。”
孟浩然聽到這問話后才回過神來,忙不迭舉起茶杯淺啜一口以掩飾尷尬,旋即才又小心說道:“六郎主事樂司又兼職供奉,身兼數事又常有時流慕名來訪,想是公私繁忙,就連選司都求見不得。某今有幸,得列賓席。”
“孟山人這么說,那就見外了。職事固然繁忙,但既然在家閑處,所謂繁忙也只是不愿見人的一個借口罷了。日前所托請山人走訪山南名茶,山人為此奔波勞累,我還未致謝。總算等到山人入戶來見,哪容閑人干擾!”
張岱聞言后又笑語說道。
孟浩然聞聽此言,不免越發慚愧。他入長安以來,也略染勢利習氣,省試前后少有登門來此,倒是在衛尉張卿家中常有往來,希望能在省試中獲得一定的提攜幫助。
可是現在看來,他怕是拜錯了廟門啊。衛尉張卿那里固然賓客盈門、非富即貴,但卻鮮少勢位中人。反而張家這里,科舉考官殷勤求見卻被張郎拒于庭外。
張岱本來還想跟孟浩然探討一下詩文,但見其變得有些沉默,估計又被那考官來訪勾起傷懷。
他略作思忖后,便又向孟浩然笑語道:“孟山人此番去國,可有什么要事打算?”
孟浩然聽到這個問題后又嘆息道:“屢試不第、心灰意冷,倒也并沒有什么要事規劃,打算諸處閑游一番。”
“既然沒有什么要事,山人可愿再留京年余。我這里有些許事務,正不知托付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