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我不是龐師弟子,龐師……還會如此么?”
“會。”
龐叔升肯定答道:“心有正氣,一言一行,皆是正義,我如此認知,遇到事情,自然也當如此去做,不然,豈不是成了表里不一的人么?”
沈緒琛聽到這話,那一剎那,感覺龐叔升身上好似在發光,那種光芒讓他有些自慚形穢,因為當初接受的精英教育——利己唯私,龐叔升所說與他所學相悖,讓他感覺自己好像極為卑鄙、丑陋……
他囁嚅了好一會兒,才道:“可這樣……會很難……”
“這世上,正確的事,從來都難,可再難,這些正確的事情,總是需要人去做的……既然總要人去做,那這個人,為什么不能是我呢?”
“那萬一為此要去死吶?”
“向道而死,死得其所……當然了,這是我的認知,你的想法不用和我一樣,你的身份,注定了也不可能像我這樣,我只希望你無論將來如何,是否坐上家主位置,心中都能存著一念正氣……”
……
“莊供奉,可還記得七月末,我說‘莊供奉若是愿意出頭,可繼續留在城東’么?私心來講,我是寧愿莊供奉留下的,因為我知道,莊供奉去做這事,因為自身行事風格,還有保全自身的希望……龐師過去,卻是必死無疑……”
人皆有私,若是易地而處,莊瑾大概也會是同樣的想法,沈緒琛只是想想,也沒有用下作手段如何,倒也不至于為此介懷。
“我知道此點,龐師自己也是知道……但恐怕,就是再來一次,龐師還是會如此選擇……最后,龐師果然……也算是求仁得仁……”
沈緒琛說到這里,微微仰頭、閉目,眼角浮現出點點濕潤:“時至今日,與龐師相處一點一滴,仍歷歷在目……我這般有望家主之位的公子,接受的教育,要求摒棄個人感情,絕對理智……和當初相比,如今的我,早已改變許多,卻因為龐師,心中一息正氣尚存……”
莊瑾默默傾聽,知道沈緒琛說這些,也不是要他回復如何,只是將心中憋著的一些東西,傾訴出來。
“作為家主預備,我今日不應如此的……我和父親說,讓我最后任性一次……父親沒說什么,只道這次之事,也會計入家主之位的考察,問我是否確定,我還是如此選擇了。”
沈緒琛說到這里,苦澀笑了兩聲:“哈哈,我做不到、成不了龐師那般人,今日所為,就當給龐師,也給我自己的祭奠吧!”
“今日之后,我會以一家之重為要,再無任性……回去,我就會閉關,潛習武道……今后其他種種事務,也會向父親學習……全力爭取家主之位。”
他說著,收斂情緒,神色趨于平靜、淡漠,之前的情感外露都好似假象,吩咐鄒慶豐道:“告訴龔武師他們,可以去收尸了。”
沈緒琛言罷,深吸口氣,轉身大步離去。
莊瑾看了眼沈緒琛背影,又看向身后:‘從這些百姓,到龐叔升,再到沈緒琛,其實沒有誰錯誰對,都有各自立場,以及所求、所執,如此才匯聚成了這蕓蕓萬千、形形色色的人世間。’
‘我做不到與城東那群碩鼠同流合污,卻也做不到如龐叔升那般為眾抱薪,我做不到如高石般不擇手段,卻也做不到如這些百姓般麻木不仁……既清高,又世俗,既利己恪私,又心有底線,看去矛盾、別扭,在別人看來,這般守著一份假清高,何苦來哉?’
‘但我莊瑾一生行事,何須向他人解釋?我自有所求、所執,即使眾生向背,也不過自行我道而已。’
莊瑾一念至此,最后回頭看了一眼,跟著大步離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