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佑靈點點頭,于是以后別的孩子在操場上玩,姬明歡一個人在圖書館看書的時候,他的身旁總會多出一個身影。
某一個夜里,閣樓的屋檐上,她講到了自己的母親。
她在本子上寫字,說母親是冰島那邊的人,為了父親移居到中國,可后來父親因為欠債拋棄了她們,母親帶著她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生活,連語言都不怎么熟練,最后過勞而死。
她說,母親是因為她才死的。
姬明歡搖了搖頭,說錯的不是她,是她爸爸,還說她母親也有錯,人想在這個世界上真正地活著那就只能靠自己,依賴別人才能活下去的人只能得到一時喘息的機會。
她想了很久,問,那我可以依賴你么?
姬明歡愣了一會兒,然后點了點頭,咳嗽兩聲,推翻自己剛說出口的話:“我不一樣,依賴我可是很有性價比的一件事,因為我對自己身邊的人超好的。”
他頓了頓:“好吧,雖然我身邊就只有你,但你對我來說就像家人一樣。”
她說,你也是我的家人。
聊著聊著,倆人又說到對彼此的第一印象。
“第一印象?”姬明歡想了想,“哦哦,你給我的第一印象是……冬天剛來的時候,小孩子們在街道堆砌的小雪人。”
女孩問:“雪人?”
“沒錯,小雪人。”他認真地說,“不是那種很大的雪人,而是就算只用很小很小的力氣碰一下,也會叭唧叭唧地碎掉的那種雪人。”
孔佑靈不含感情地瞟了他一眼,臉頰微微鼓起,好像生氣了似的。
“好啦,我開玩笑的。”
孔佑靈沉默了一會,寫字問他:“護士說,你小時候喜歡把自己關起來,這是為什么?”
姬明歡盯著夜空發了很久的呆,然后說:“我最后一次見到父母的時候,他們把我關在了衣柜里,跟我說在那里等他們,別發出聲音,他們很快就會回來。”
他揚了揚嘴角,“小時候的我太笨啦,還以為他們的話是真的。然后,即使被人送進了福利院,我也還是會傻乎乎地把自己關起來,腦子想……這樣做,他們是不是就會回來找我呢?”
“可一次都沒有,再后來……”頓了頓,他臉上的笑意慢慢消失了,“再后來,我就長大了,不需要他們來找我了。”
“我總覺得……自己還不了解你。”女孩看著他失落的表情,呆了呆,在本子上寫字。
姬明歡沉默了很久,低聲說:“其實我在每一個人面前都是不一樣的性格,總是在偽裝自己,我很害怕被拋棄,就像被我父母拋棄那樣……我總會迎合別人,裝出他們喜歡的樣子。有時會很想靠近別人,但一想到自己被拋棄的場面,我就會主動切斷這段關系,我真的不想……不想像垃圾一樣被丟掉。”
“但你不一樣,我希望你在我身邊,在你身邊我不需要偽裝自己,不需要迎合。所以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
說到這,他忽然壓低了聲音:“孔佑靈……你會像我的父母一樣拋棄我么?”
孔佑靈側眼,靜靜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
她頭一次看見這個張狂的、肆意妄為的、總是游刃有余的人流露出脆弱的一面——落寞、害怕、擔心。這時她才會想起,他和自己一樣,只是一個十幾歲的小孩,只是一個從小就被父母拋棄,一直在掩飾著自己的不安、恐懼、孤獨的小孩。
女孩低垂眼簾,望著屋檐的瓦塊想了很久、很久。
意外的,她并沒有寫字,也沒使用唇語,只是放下了懷中的本子,慢慢地、慢慢地湊近了他,像小貓一樣試探,然后張開了雙臂,將他抱在懷里,白色的發絲緊貼著他的面頰。
那時姬明歡正低垂著眼看著福利院的屋檐,感受到身側傳來的微涼,他還沒回過神時,女孩已經抱住了他。
他愣了很久。
這個常常被其他孩子嘲笑不會說話,也說不了話的女孩,既然沒有寫字,也沒有使用自己的特殊能力,只是用這種簡單的方式來表達自己對他的在乎,笨拙,但也真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