滬市,閘北區,鼎香記飯莊。
暮色四合,鉛灰色的云層沉沉壓著梧桐樹的枯枝。
巷子深處,“鼎香記飯莊”油膩的棉布門簾在穿堂風里晃蕩,帶出熬煮了一夜的大骨濃湯,豬油渣和廉價醬油混合的濃烈氣味。
飯店底層狹小逼仄,幾張油膩膩的方桌條凳擠在一起,來往的苦力,報童縮著脖子埋頭吸溜著面條,空氣里彌漫著白蒙蒙的熱氣和食物吞咽的聲響……
噔噔蹬,腳步聲由遠及近,一道年輕的身影掀開棉布門簾,朝掌柜的露出一個和煦的笑容。
掌柜的將手指輕輕扣在算盤上,打出啪啪啪幾記聲音。
聲音不重不輕,卻能令來人清楚他要表達的意思,環境安全。
“掌柜的,我上次來過您還記得我嗎?”年輕人上前打起了招呼。
掌柜的抬了抬眼鏡,微笑道:“記得記得,您是上次來品嘗響油鱔絲的那位客人。”
年輕人點了點頭,“今天還是一樣,一份響油鱔絲,再加兩個招牌菜,我約了朋友。”
掌柜的連連點頭道:“沒問題,沒問題,還是上二樓吧。”
說著,掌柜的把正在忙活的伙計叫過來,讓他引著年輕人上了二樓。
不多時,門簾再次被掀起,一個穿著打補丁的粗布短襖、腰系草繩的漢子縮著肩膀走了進來。
他頭上壓著一頂破舊的氈帽,帽檐壓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粗糙的下巴和干裂的嘴唇。
跟滬市許多黃包車夫一樣,他的肩上搭著一條辨不出原先底色的汗巾,這是黃包車夫的標準行頭。
“掌柜的,有沒有看到一位先生,大概這么高,有點胖,臉上戴著眼鏡。”來人特意比劃了一下對方的模樣,聲音沙啞粗糲,帶著刻意模仿的蘇北口音。
“哦。客人您說的那位好像剛來,在二樓。”
掌柜揮手道:“皮子,帶客人上二樓。”
“謝謝老板。”來人露出一絲底層人獨有的討好般的笑意,順手摘下破氈帽,隨意撣了撣肩頭的灰塵,露出飽經風霜、胡子拉碴的臉,眼神渾濁,仿佛被生活磨盡了光彩。
“客人,您請跟我來,”伙計朝來人說了一句,旋即轉身,帶他上了二樓。
二樓靠窗位置,之前的年輕人正拿著一份報紙在看,伙計將人帶到他面前,年輕人眼眸與之對視,只是簡單的眼神交流,雙方已經確定了彼此的身份。
“七叔,好幾年不見,您可老了不少。”
來人有些唏噓道:“是啊,滬市討生活不容易,不像你,能識字能辦大事。”
“七叔只能賣力氣,還好,這幾年也算是掙下了一輛車,不用整天看別人臉色。
暗號正確,年輕人連忙道:“伙計,趕緊上菜,順便燙一壺老酒。”
“七叔,坐,坐。”
兩人齊齊坐下,來人自顧自從懷里摸出個皺巴巴的煙盒,抖出一根劣質卷煙叼在嘴上,又摸索著找火柴。
他的手粗糙寬大,布滿老繭,在桌上無意識地劃拉著。
這是組織上聯絡密語,意思就是我是滬市行動隊第三小組組長,柴刀。
寒竹的手也同樣在桌子上輕輕劃拉兩下,簡單的做了個自我介紹,我是交通員,寒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