滬市,麥根路火車站。
七月的滬市,像一塊剛從熔爐里夾出來通紅的鐵塊,悶熱得喘不過氣來。
空氣凝滯而沉重,麥根路火車站中間的鐵軌蒸騰出的濃烈鐵銹味。
月臺上散發出一股若有若無腐敗甜腥味道。
那是傷口在悶熱的天氣里潰爛的氣息。
腐爛的的味道,絲絲縷縷,鉆進鼻孔,令人有種作嘔的感覺。
黑色的雨棚留下大半個陰影,無數破碎的玻璃散落在車站月臺上,在正午毒辣的日頭下反射著刺目的碎光。
一列長長的悶罐車,靜靜伏臥在主軌上。
車廂深綠色的油漆在高溫下顯得油膩而黯淡,側面“第七艦隊軍需特運”的白色字跡斑駁模糊,像爬行的蛞蝓一般。
海軍中佐白川秀樹靜靜的矗立在靠近車頭的陰影里。
一身筆挺的白色夏季軍官制服一絲不茍,金色的錨形袖扣熠熠生輝。
他的右手輕輕搭在腰間的九四式軍刀柄上,指尖細微地敲擊著冰冷的鮫魚皮包裹的刀柄。
冷硬的目光如同鐵軌上的鉚釘,掃過面前幾步開外那群衣衫襤褸且散發著汗臭與血腥氣的士兵。
身后的海軍陸戰隊員穿的是清一色的水兵制服和鋼盔,在悶罐車廂的陰影下排成一道沉默的藍色人墻。
十幾把三八步槍,兩挺歪把子機槍,黑洞洞的槍口壓得很低,正對著前方。
“吉野大尉,”白川的聲音不高,卻十分有力:“命令就是命令。”
“這三節車廂的物資,是艦隊司令部山木閣下親自簽發的特別調運品。”
“沒有艦隊司令長官的手令,一粒磺胺也不能動。”
站在他對面的是陸軍第106師團大尉吉野正雄,
他那身軍裝沾滿了泥濘和深褐色的污漬,左臂用骯臟的繃帶吊著,臉上混雜著汗水和油污。
在他身后還有幾十個能勉強站立的士兵,更多的則躺在雨棚下方臨時鋪開的骯臟草席上,痛苦的呻吟和壓抑的咳嗽此起彼伏,匯成一股絕望的低鳴。
傷口在高溫下散發出更濃烈的腐臭,幾個士兵架著步槍,槍口同樣指向對面的海軍,手指緊扣在扳機上,微微顫抖,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難以遏制的憤怒。
“特別調運?”吉野的聲音嘶啞破裂,如同砂紙摩擦著生鐵,“白川中佐!看看我的兵!”
他猛地側身,手臂因激動而劇烈晃動,指向身后那片地獄般的景象,
“他們在九江流的血還不夠嗎?”
“他們的傷口在爛!在生蛆!高燒燒得他們說胡話!磺胺!我們需要磺胺救命!”
“吉村君,吉村君,你怎么了?”就在兩人對峙之時,吉野身后一個躺在草席上的年輕士兵突然劇烈地抽搐起來,喉嚨里發出非人的嗬嗬聲,繃帶下滲出的膿液黃得發綠。
旁邊一個胡子拉碴的老兵徒勞地用手去捂,污血和膿液立刻染黑了他的手掌。
老兵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白川,那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
白川秀樹的嘴角極其細微地向下抽了一下,表情有些不屑,像看到什么不潔之物。
雪白手套的指尖停止了敲擊,穩穩地按在刀柄上。
“陸軍的困難,自有陸軍后勤部門解決,物資調配,軍令部有全局考量。”
“吉野大尉,你的職責是約束部下,而不是在此煽動嘩變,沖擊友軍運輸線!”
話音落下,他頓了一頓,然后高傲的抬起下巴,目光越過吉野的頭頂,仿佛在看一堆無足輕重的障礙物。
“立刻,帶著你的人,退出警戒線。這是最后一次警告。”
“退?”吉野像是聽到了最荒謬的笑話,干裂的嘴唇扯出一個猙獰的弧度,“退到哪里去?看著他們一個個爛死在這鬼地方?”
他猛地向前踏了一步,腳下的碎玻璃發出刺耳的碎裂聲。
“咔嗒!咔嗒!咔嗒!”
一連串冰冷、清脆、令人頭皮瞬間炸裂的金屬撞擊聲驟然響起!
吉野身后那些架著槍的陸軍士兵,條件反射般地將槍栓狠狠拉動,子彈瞬間上膛!
幾乎在同一剎那,對面海軍藍色人墻的反應迅捷如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