帛書之上,多處大片大片洇開的字跡,讓他感覺天子仿佛就在他面前疾書奮筆,泣零作書。
而最后那句君王死社稷可也更是一下抽走了周圍所有空氣,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在費祎呆滯的時間里,神色同樣有些彷徨無措的丞相已經弓著腰身在地上搜尋那枚泥封。
沒找到,于是干脆膝蓋一彎跪到地上,耳朵也貼到地上,去看是不是被魏延甩到了幾案底下。
果然在。
他取出那兩枚泥封,反復查看,看是不是蔣琬董允的印章,又轉身去看那封檢有沒有被人打開過的痕跡。
沒有。
真是蔣琬、董允的印章。
字跡也是天子的字跡。
魏延此時已經拿著他那卷簡牘走了過來,一把塞到丞相手中,之后從費祎手中奪走了那封帛書。
丞相往簡牘上一看。
首先出現的,赫然是蔣琬所書,劉禪所出的那一番論辯。
前漢之時,高帝…涉險負創,險死還生,遂成漢業。
后漢之際,世祖……涉險如此,方奄有四海,鼎定乾坤。
先帝…奇計犯險于定軍,身冒矢石于陽平,曹操無計,基業乃固
……
……
由是觀之,干戈擾攘之際,寰宇未定之時,不能荷天下之重,身入虎穴于馬上爭天下;
而乃棄責委命于謀臣猛將,延頸鶴望于營室之中,坐待成敗于疆場之外,竟能悠然享其成,馬下治天下者,未之有也!
前未有之,朕亦不免!
丞相神色復雜。
這一番旁征博引有理有據又慷慨激昂的論辯,便是不欲天子御駕親征的他想反駁,一時竟也找不到任何例子去反駁。
可他也確實不敢相信,這些話居然有一天會從阿斗口中說出來。
他開始懷疑。
是不是蔣琬與董允看了他的信,覺得馬謖言過其實,會敗,所以攛掇天子御駕親征?
但這又實在不是琬允二人做派。
簡牘最后面,是蔣琬與董允二人陳心述跡:
丞相《出師表》中曾言,陛下亦宜自謀。
方今謠言四起,人情洶洶,馬謖見用,其實難副,內則懼禍患生于肘腋,外則恐社稷頹于將敗。
賴先帝明靈托夢扶國,陛下翻然改圖,雄姿勃發。
不移之志生于旦夕,謨謀籌劃誕在須臾,固執圖國忘死之念,或有扶危定傾之能。
臣琬允不敢違背辜負。
若陛下此行果勝,隴右果復,臣琬允自囚于檻,流邊放逐以謝丞相。
倘陛下不利,臣琬允雖百死不能謝天下,唯破家滅族聊謝一二。
…
…
丞相捧著簡牘久久無言。
琬允二人的決絕態度,讓他徹底說不出一句話來。
這兩人不是那種輕佻之人,向來知道輕重。
他不明白他們為何會如此毅然決然一致贊同并支持天子御駕親征。
不可能是單純的讖語妄說作祟。
那不是他們。
想來想去,丞相最后也只能將之歸結于,琬允二人也覺得,陛下去箕谷方向或許真有一線生機。
為什么?
丞相仍然不解。
“丞相,現在如何是好?”費祎只恐丞相震怒。
北伐的失敗,給丞相帶來的打擊已經很重。
天子一旦再出事,那丞相怕是要瘋了,蔣琬與董允這兩人就是十個腦袋都不夠掉的。
“還能如何?!”魏延此時已經興奮得有些不知道東南西北了。
“陛下在信上說了,讓丞相斂兵聚谷于祁山,保全退路與魏逆相拒一二,靜候箕谷消息!”
他向來對柔弱怯懦不類先帝的劉阿斗沒什么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