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正。
五丈塬。
天色開始變得昏沉。
一騎自南塬緩坡往上慢爬,待上得塬中平地后,開始向漢騎匯聚的正北方向疾奔而去。
五丈塬長十里,高百余米,至于騎兵匯聚處,更距劉禪如今所處之地仍十幾里。
所以在塬底的劉禪并不能望見塬上情狀,而上塬通知消息的趙廣也很快消失在劉禪視線里。
半個時辰很快過去。
五丈塬的邊緣,終于開始出現幾匹戰馬的輪廓,它們緩緩地行著,并未奔馳。
又是稍頃。
當不再有后續的馬匹出現在劉禪的視線里時,有些馬兒有人騎著,有些馬兒有人橫著。
于是塬上的戰馬到底剩了三百還是四百,劉禪已無心估計,而時間卻突然變得格外漫長。
長長的兩刻鐘過去。
馬兒全部下了塬。
終于有漢騎回到了劉禪身邊。
沒什么出奇的,無非又是一個一身血污,遍甲是箭的血人而已,今日這一仗打下來,劉禪已經見慣,甚至連情緒波動都開始欠奉。
“陛下,臣等未能把曹軍吸引過河,請陛下治罪!”
那名由劉禪親自點將,名喚黃崇的虎騎司馬見到劉禪后直接下拜,泣涕雨下,顯然對虎騎未能完成任務很是沮喪。
“無妨,朕本來就猜到未必真能將他們吸引過來,將士們能將虎豹騎阻截在渭北,已經是不辱使命了!”
這位天子說著便上前將黃崇扶起,習慣性地輕輕拍了下其人的肩膀,
復又下意識地伸手,遍觸深嵌其人鎧甲乃至血肉的十四五支殘箭,手指有些幾不可察的微微發顫。
于是本來已到嘴邊的“將士們辛苦了”這種不輕不重、不疼不癢的片湯話終究還是講不出口。
這位虎騎司馬的父親,便是曾經的大漢鎮北將軍,當今大魏益州刺史,將來的大魏車騎將軍,中國歷史上首位被授予開府儀同三司榮譽之人,喚作黃權。
事實上,阿斗本人對這位降將之子的感情是有些特殊的。
就與昭烈當年說過那句話一樣:
孤負黃權,權不負孤也。
阿斗也繼承了這份復雜的情感。
然而在阿斗的記憶里,這位黃權之子卻似乎自覺羞慚,一直不肯接受阿斗頒下的種種賞賜,又幾乎不與朝臣子弟相接,所謂上朝聽事,朝歸閉門而已。
出征之日,其人休沐,劉禪便特地跑到鎮北舊府點其隨征,覺得這位降將之子大概會為自己死命。
果不其然,其人轟然應諾,而此刻其人身上十幾支殘箭,又確實向大漢的天子證明了他的忠誠。
“咱們死了多少將士?”劉禪最后問了點實際的問題。
黃崇聞言卻是再度哽咽:
“稟陛下…戰死一百八十二,重傷四十!”
劉禪默然。
死傷近乎五成。
“陛下,臣…臣有罪!請陛下治罪!”未及劉禪回過神來,這虎騎司馬卻突然猛地往地上一跪,又是揮淚如雨。
劉禪再次一怔。
片刻后狐疑相問:“怎么了?”
黃崇涕泗橫流,垂泣哽咽:“虎騎監他…他…”
“他怎么了?”劉禪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