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說來,這場風波起于西門氏、楊氏爭權。”
拂曉,紫廷院深處宮室中。李圣人放下喝得干干凈凈的水碗,抹了抹嘴巴,虛弱的說道。
“稟大家……”那出自名門的黑紗女御趙氏跪坐在蒲團上,此時因冷得緊以至于說話也有些不利索:“其實,內外都不認為楊復恭會造反,他也沒有反的理由。楊氏家族世代拱衛列圣,也是他兄長東征西討,巢賊才得以平定……只是后來,田令孜被趕跑,中官們失了威權,便恢復了以前四分五裂的情況。其中,西門氏自靈武以來盤踞宮中一百五十年,勢極強,先帝又厭惡西門氏兄弟,就推楊復恭與之分權。楊復恭與李克用交好,可讓西門氏不敢妄動……”
還有這等秘情,李耶不由再問:“那聽西門氏之言出貶楊復恭是不對的?”
“這……”趙氏一滯,確實不對,但直說君王對錯又顯失禮。
“論丟人現眼,今晚還不夠么?反正已現了大丑,大可暢所欲言。”另一邊,幾位妃嬪眼見著圣人若有所思,破罐子破摔不要臉……索性也你一言我一語補充起來。
原來,中唐以后宦官也形成了世家,代代傳承。如西門氏、楊氏此類佼佼者,則牢牢占據了樞密使、軍容使、兩軍中尉這些軍政要職,號禁內四貴。權力是有限的,一方得勢,其他方的勢就會減少。田令孜被驅逐后,楊復恭以平定朱玫之功使先帝重返長安而官拜三公。
先帝駕崩后,楊復恭策定新君,盡收軍政大權,儼然貳天子。其他宦官諸如西門氏兄弟自然眼紅,暗地里陰謀對付他。楊復恭也愈發驕橫,不經制度而自出賞罰,內除異己,外結藩鎮。皇帝的舅舅得罪了他,全家暴斃河里。對于去職的政敵,使盜賊半路劫攔,將行資搶得一干二凈。堂堂宰執,風燭殘年的老人,落得個風餐露宿,走路回家,聞者無不震驚憤怒。
對待皇帝則視若無物,在宮里竟然大搖大擺坐著轎子從皇帝面前施施然路過。久而久之前身也受不得了,找了個沒人的角落跟大臣訴苦,被楊氏得知后,又被罵得面紅耳赤。帝王被家奴耳提面命,動輒呵斥,前身又是個剛硬受不得委屈的主,愈發恨得牙癢癢。矛盾至此,無疑給了有心人煽風點火的機會。幾天前,窺伺已久的西門氏兄弟伙同大小宦官一起找到皇帝,表示可以幫忙干掉這廝。詔書你大膽下,臣等撐場子。楊氏有兵,難道我們就沒有嗎!
前身立刻心動了,但人手里數萬人馬不是吃素的,于是退一步讓楊復恭去鳳翔監軍。宦官離開皇宮就等于要了半條命,楊氏如何肯?想自己為國夙興夜寐靡有朝矣,皇帝也是自己送上大位的……
于是,楊氏立刻就生出了被背刺的滔天憤怒,繼而擊殺傳詔使者,公然給了皇帝一個大難堪。宮里罵皇帝沒人知道,可這種場合干這種事,誰不得指指點點幾句?
換言之,前身出貶楊氏便是其今夜驟然發難的導火索。
所以先前的問題就有答案了——出貶楊氏是一個重大的政治錯誤。
李耶越聽越清晰,以至于心呼僥幸……須知他問這些女御也只是因無人可問,想著試一試,卻沒想到還有這般收獲。這些女御小黃門位卑,不易似皇帝一舉一動受人關注,往往能得到更多秘聞,看問題有時也就更全面。至于李耶的收獲在何處?
恰恰就在西門氏爭權。
楊氏此番發難的導火索是怨恨皇帝沒看,但其肯定清楚,如果沒人撐腰,木偶皇帝哪來的膽子“造反”?所以,楊氏今晚的核心意圖就昭然了——殺西門氏人等,這才是根本。
不然為何楊復恭只把他軟禁在這卻不直接廢了?多半是因為受阻進不來,只能讓狗腿子內中協助,不令李耶落入他人之手。一念及此,李耶知道命暫時是保住了。
孰料正當他松一口氣的時候,幾個女御又爆出消息。
“此時,若無意外,楊氏當已在長安各處與西門氏等人拉鋸交戰。只須等到天明,他們便會分出勝負。西門氏勝,則為楊氏第二,恐一如前代故事。不勝,則事大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