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萊院。
位于紫宸殿之北,太液池南岸,是唐宮的便殿之一,建于李治龍朔二年。此地藏有大量宮廷檔案、卷宗、秘文,比如宦官監視朝官的記錄,比如細作的諜報,是一個另類隱密的圖書館。多用于處理不宜在公開正式場合昭然于人的事,或者小團體宴會。
屏風后,壁畫上長達五丈的太宗出行圖里人影綽綽,似乎在注視走進來的人。
“吱呀。”
殿門被推開,太尉杜讓能、門下侍郎劉崇望、戶部侍郎崔昭緯、禮部尚書李溪四相聯袂而至。
難得中官們傾巢而出在外統兵備戰,李曄勉強召開了穿越來的第一次會議。
“坐吧。”李曄吩咐女御趙氏拿來蒲團賜座和茶水潤喉。
壁畫下只燃著兩團廣州進貢的南海魚油,昏暗的燭光照在幾位滿臉褶子的宰輔臉上,確實有些陰森。代宗便駕崩于此,咽氣躺著的地方,便是李曄背后殘破的床榻。
“神策軍羸弱,不堪戰。”新晉宰相崔昭緯打破沉默:“楊復恭、西門重遂、劉季述、韓文約等,各有數百假子,充為軍校。有志被排擠,留下的,不是中官門下走狗便是無賴。良家子去國遠矣!如今須得御賊城下,不得指望群豎子。”
良家子,去國遠矣!
好一個群豎子。
杜讓能、劉崇望閉口不言,他倆雖然認為崔昭緯這個河北人不靠譜,但對于神策軍的看法,都是一致的。這些幸進,危難時別說保衛皇帝,怕是連中官義父們都能痛下殺手。
“亂軍直逼京師,六軍既不可用,可有扶持之力,為我所用乎?”
禮部尚書李溪提議道:“陜、河中、金商,可使使召之。否則車駕只有再致顛沛了……巢亂以來,國事江河日下,扒了神策軍的虎皮,竟連關中諸侯也不聽令了!將致圣人四海為家,唉!”
堂堂皇帝,隨時可能變成流民到處逃難。
談到這,李溪忍不住掩面流淚,再也說不下去了。
“陜、商、河中,試試吧。”劉崇望接過話茬:“朔方、夏綏、涇原等,不可信。”
昔年收復長安,諸軍入城后爭相抄略婦女財貨殺人的亂象還歷歷在目。且不說叫不來,便是叫來也是一群小李茂貞。金商、河中、陜累年戰亂,受創最多,與朝廷也無甚恩怨。其次相對富庶,軍人不太過貪婪。
倒是可以考慮。
“那便使使召之吧。”李曄也沒抱希望,他說話的聲音壓得極低,仿佛怕被偷聽:“勤王之師或不可信,或不來。而亂軍勢大,也無處可跑了。靠山山倒,靠水水流,眼下還得大發長安士民、豪族護衛、商旅游俠、牢獄刑徒,筑城囤水以自守。”
“不可行……”
崔昭緯含糊道:“且不說長安城何其大,城周幾近百里之長,要多少人才守得住。單是截斷江河,停了供水……而且,還有邠、華、同三鎮匯集而來,只怕不下十數萬。前代初平故事與今日何其相像,若漢帝當初……”
“我亦知之,不得已罷了。”李曄瞇著眼,打量著欲言又止的崔昭緯:“若漢帝當初怎樣?早早殺了王允以消李郭之怒,便可免遭大禍?”
“未必。”
崔昭緯沒再回答,把涌到嘴邊的話咽了下去:李茂貞此番便是以楊復恭荼毒朝野、杜讓能擅移華州節度使為名。若殺了這兩人,再以財貨慰勞一番,許以山南之地,亂軍自退。唐德未厭,群雄并起,李茂貞還不敢行曹魏之事,所求不過財、地耳。
“錯,錯,錯。”皇帝有些泄氣。
他不傻,大臣想干掉中官,也不是十年八年的事了。只是,他若殺得了這幫惡奴,早就動手了,還需慫恿?把楊復恭當成王允,說的倒是容易……人家現在就屯兵金光門外,動一個試試看?部眾再是混賬,掀翻廟堂殺個人頭滾滾不要太輕松。
又或者殺杜讓能消災……
人現在是南衙成千上萬官、吏實際上的控制者,為了皇室又夙興夜寐,一旦殺了,誰以后還拿你當個皇帝?他又不是朱由檢那種毫無責任心的甩鍋王,憑什么自斬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