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們明明看見冰斗塌陷,你又是怎么出來的?”
這種時候,我們都在為黑斗篷安然無恙回來而慶幸,沒人會問這種沒頭沒腦的問題。能干出這種事的,不用說,只能是邢然。
“你是不是希望我永遠出不來?”黑斗篷冷冷逼視著他。
邢然不敢直視他的眼睛,裝作若無其事地走開了。
這一幕十分滑稽,看得我忍不住想笑。
“有酒沒有?”
黑斗篷問老庫要了羊奶酒,咕嘟咕嘟喝了個底朝天,徑自靠在雪丘上,閉上眼不再說話,仿佛已經睡著了。
經過連番惡戰,體力消耗可想而知,換了別人或許早就死上一百回了。
我們誰也沒有去打擾他。我和老庫利用雪丘背風坡和地面的角度,搭建了一個簡易帳篷。所有人躺入帳篷,鉆進睡袋,各自睡了。
這一夜,我和老庫都失眠了。我是因為思念樓小佳。老庫則像是得了癔癥,輾轉反側動個不停,偶爾睡著了也說著些不著邊際的夢話:“龍……龍啊……”
到了凌晨三四點,我才勉強睡了一小會兒。
清晨時分,一夜的積雪壓塌了帳篷,差點把我們活埋。掀開帳篷一看,天色灰蒙蒙一片,厚重的云層像是隨時都會墜跌下來。雖然沒有太陽,好在該死的暴風雪終于停了。
我們連忙收拾東西,抓緊一切時間,趁著風雪間歇趕路。
走了兩個小時,終于離開了死亡谷。眼前霍然開朗,一片廣袤無垠的潔白雪原不斷延伸鋪展開來。暴風雪過后,原本凍結的冰層上鋪上一層柔軟的新雪,走起來“吱嘎、吱嘎”地響,回蕩在這空曠的雪原上,別有一番動聽悅耳的意味。
我們沿著既定路線一路北上,又走了一個多小時,水流輕敲冰層的叮咚低響不絕于耳。極目遠望,葉爾羌河已然靜臥在不遠處,貫穿整片雪原,自北望不到源頭,向南看不見終點。湛藍色的河水閃耀著點點星光,有如一條墜落人間的璀璨星河。
現在是夏末,葉爾羌河上浮冰盡除,河底靈動的波光,河床上凝結的冰層,皆一覽無余。清冽的山泉從源頭西昆侖山飛奔而下,一路高歌注入滔滔的塔里木河,滋養了兩岸萬頃良田。
我們在葉爾羌河畔小憩,望著河面上神圣的波光,我忽然感受到一種蕩滌靈魂的巨大力量,心中的郁結漸漸散去,腦中也頓感清明起來。
老庫跪將下去,朝著哺育他成長的母親河深深叩首。接著招呼我們:“來嘛,嘗嘗這河水。聽老人講嘛,葉爾羌河原本在天上,當年西王母娘娘來到西昆侖,見到兩岸寸草不生,地是荒的,人都快活不成了。于是降下葉爾羌河,養育了我們一代又一代的西昆侖人。來嘛,嘗嘗嘛,這水養人!”
我緩緩捧起一泓河水,仰頭飲下,只覺一股甘甜的清流瞬間散入四肢百骸,整個人說不出的舒坦。
我們各自補充水分,又將水壺全部灌滿,沿著葉爾羌河一路往北走。照我的估計,大概傍晚時分就能到達公格爾峰。
走著走著,耳畔忽然想起一個低沉又熟悉的聲音。駐足傾聽,那聲音仿佛不停重復著兩個字:“班長……”
“樓小佳!”
我認出這是樓小佳的聲音,隨即四下張望。只見河對岸出現了一道熟悉的身影——短小精干的身體,永遠找不到合適尺碼的軍大衣包裹在他身上,顯得十分臃腫;黝黑的臉龐上印著兩塊醒目的高原紅,看上去是那樣憨厚質樸;一雙忽閃忽閃的大眼睛里,永遠充滿了年輕的活力和無所畏懼的朝氣。
他年輕、干練,站崗的時候總會抱怨說冷,可腰板卻挺得比任何人都直;他有沖勁,卻總是闖禍,但從來不會推卸責任,也不愿意任何人替他扛事;他愛哭,也愛笑,笑起來露出兩排雪亮的牙齒,笑容就像陽光一樣溫暖。
我無法忘記他的臉,他的高原紅,和那件不合身的軍大衣。也無法忘記他的眼睛,他的淚水,和那一抹總能溫暖人心的笑容。
——我無法忘記他的一切,因為他是我最熟悉,最親密,情同手足的戰友!
“班長……”
樓小佳就這樣靜靜地站在對岸,靜靜地笑著,靜靜地沖我揮手,呼喚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