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極了你的母親。”男人說道。可這雙眼睛卻隨我,他心里想。
男孩又垂下頭去,眼簾低垂。
男人把杯子向桌子上一摔,“咚”地一聲,男孩身子一抖,眼眶有些泛紅。
“哭!你只知道哭嗎?”男人突然吼了起來,“嬴鉞,看著我的眼睛,告訴我,你是誰?”
他上前抓住了男孩的肩膀,強迫他抬起頭看著自己。
淚水在男孩的眼眶里轉來轉去,最后留在里面,沒能掉落下來。他努力睜大眼睛是視野變得清晰,男人黑色的眼睛在他面前瞪大,里面像是有著烏云,隨時都會放出雷電擊垮面前的一切。
“我是......嬴鉞。”顫抖的聲音近乎哀求。
“再說一遍!你是什么?嬴鉞又是什么?”
“我是嬴鉞,我是......嬴氏家族的男人。”聲音大了起來,嬴鉞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男人松開了手,面色恢復平靜:“那好,現在家族需要你去做一件事,你該怎么做?”
嬴鉞跪倒在地,他顫栗著回答:“我會傾盡所有去做,哪怕......”
“哪怕什么?”男人聲音再次變得嚴厲。
“哪怕付出生命,哪怕失去一切。”
“就是這樣,”男人坐會椅子上,按壓著鼻梁,揮了揮手,“出去吧,明天子留先生會告訴你要做些什么。”
男孩默默地叩頭,轉身離去。他走到門前,聽見男人低沉的聲音從后面傳來:“你不是一直想找到你的母親嗎......這次回來,我告訴你她在哪。”
蠟燭忽的一閃,男孩的身影已經出了門,腳步聲逐漸遠去,直至夜晚鳴蟲的聲音將其掩蓋。
“將軍這樣教育孩子,怕是不妥吧?”清朗的聲音突然響起,旁邊的帷幕被人掀開,天青色的身影走了出來。
男人依舊坐在椅子上,聞言答道:“習慣了,這孩子本就不與我親近。”
“將軍應該是草原上的人,木樓實在不是您的居所啊。”薛子留嘆了口氣,望向嬴鉞離去的地方,“少將軍也算是我看大的,恕我直言,您這樣對他,怕是心中對您已有怨氣了。”
“不希望他能變成綿羊,只是如今看來,怕是連羊也成不了。”
薛子留看著椅子上的男人,此刻的他佝僂著腰,臉上的皺紋在燭火下異常明顯,高聳的鼻梁像一柄利斧,劈斬盡這個男人心中所有的畏懼,而現在他的眼睛黯淡無光,他只是對待孩子手足無措的父親,不懂怎樣教導孩子,不懂怎樣與孩子正常溝通,他只是個失敗的父親,至少現在是。
“將軍還是沒放下九年前的那件事?”薛子留問。
“不止。”男人低聲說著,“子留忘了么?五十年前,我們都不是云煌人啊。”
他站起身來,向門外走去,邊走邊說:“我不是個好父親,可我已經將一生奉獻給了云煌,只希望阿鉞可以理解我。嬴家的男人,生來便注定了要回到那里!”
話里仿佛有千鈞雷霆,醞釀在九天之上,隨時都會降落。
咸亨十一年,燕平帝佟昱下令,召各路諸侯派遣子孫入燕京伴讀,是年,大燕的天下披著祥和平安的外皮,向世人逐步展露了染血的獠牙與貪婪的胃口,亂世的烽火將燃未燃,彼時沒有盛世繁華的牡丹,可天下的公卿依舊挎著玉石雕制的刀鞘,吟著動人的俳句,人們還不知道,歷史會以怎樣的面目潛伏在前方的黑暗之中,要走過這一段時光,究竟需要付出多少生命,多少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