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無論何人,如能目睹這一狀況,沒有一個人會不驚訝。當今圣上,九五至尊,大燕八千里江山的主人,從來都是別人給他下跪的人,竟然也會給別人下跪?
“父皇,兒臣......兒臣來見您了。”他顫聲說完,又俯身磕了個頭。
火把被他放到手邊,面前的東西被暴露在了火光之下。
那是一把雕滿龍鳳的椅子,與他先前乘坐的那把并無二致,唯一的不同是,在這把椅子的椅背處,龍鳳糾纏形成一張人臉,面目嚴肅,胡須修長,正冷冷看著椅子前下跪的皇帝。
“父皇,兒臣找到方法了。”皇帝磕了個頭,急聲說道。
椅子并未回話。
那張人臉也只不過是長得像罷了,并不具有任何生機,依舊保持著金屬的冰冷。
可皇帝卻好像真的見到了自己的“父皇”,他不停地說:“您一直擔心的熒惑,現在是兒臣的官員了,是大燕的官員了。”
“他們答應歸順大燕,答應要幫助兒臣平定天下了!”皇帝略帶興奮,“或許他們真的變了,不是五十年前的‘赭徒’了。”
他正絮絮叨叨說個沒完,甬道處卻穿了了一個聲音:“陛下,狐先生來信兒了。”
竇左跪在地上,頭垂得極低,仿佛要折到胸前似的,他膝行而前,不敢抬頭看哪怕一眼。
“說,這次算誰勝出?”皇帝也瞬間回復了平靜,但他并沒有動,依舊跪在那張椅子前。
“是楚國和云煌的人,尤其是云煌,烏鱗騎少年都統南云康。”
“狐先生呢?”
講!”皇帝呵斥了一句。
“他在大儀宮外,說是.......有長生要與您。”
皇帝沉默不語。
竇左心里直打鼓,大燕皇帝以兵馬打下天下,武夫血液流傳百年,歷代皇帝都對江湖方士的所謂長生嗤之以鼻,狐偃對他那樣說的時候他還嚇了一跳。
“我有長生之法,誠心獻與陛下。”那張溫潤的臉笑著說。
可在竇左眼里,春風般的笑容底下仿佛兇獸窺探人間。
“退下,就說朕稍后便來。”皇帝仰著頭,答道。
“是。”竇左以同樣的方式,膝行而出。
自始至終,他都沒有抬頭看過一眼。
哪怕他是皇帝最寵信的黃門令,是朝野上下無人不拼命巴結的竇公公,他依舊牢牢記得一條規矩。
不該做的,千萬別做!
他之所以知道此處,還是皇帝親自帶他來的,可是不準他睜眼看任何東西,久而久之,他也熟悉了這里。
竇左退下之后,皇帝像是突然泄了氣似的,挺得筆直的背佝僂了下去,一身贅肉越發明顯,瞬間老態畢現。
“九年了,就多了這樣多華發。”他捻起肩上披散的幾絲白發,感嘆道。
世人皆道他是荒唐皇帝,熬鷹逗鳥,走馬嗾犬,后宮三千佳麗粉黛萬叢,國事卻一概不問。
可誰又知道,他也不想這樣。
大燕國祚已三百年,弊端四起,小亂連連,他自忖無濟世之才,也無救世之資,只能做個平凡庸碌的享樂皇帝,延長天命的事情便交給子孫去做,做得好自己也得以榮列太廟,做不好......大燕亡國滅種,祖宗廟宇毀于一旦,可那畢竟是他死后幾十年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