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川縣。
它位于松陽郡的邊郊,是松陽、慶烏兩郡的交界處。
在大鄭廣有天下十之三分的疆土,林林總總十一郡中,它顯得那么不起眼。
土地算不上貧瘠,也不能說膏沃,乏善可陳的幾條小河,歷代里,沒有幾個名滿天下的文士,也沒有什么聲震赤疆的武人。
不要說陽符,就連成就煉竅的,一雙手加一雙腳,就能統統數出來。
名字也是這么平平無奇,平川、平川……
這座在前宋勉強還能算個沾個龍興之地的小城,隨著帝國的轟然倒塌,一應風流都做煙云散。
旅人偶然駐足,唯一能贊嘆的,只有路邊小攤販上的凍梨。
浩浩蒼蒼數百載,平川縣在拒納王詔,滿城被屠后,隨著流民自愿或非自愿的涌進,唯一能記下他們的,也僅有攤販的凍梨。
——
而此刻……
堆疊在一處,小山大小的尸堆下,三個人正仰起頭。
烈火從下往上蔓延,尸堆被火舌舔滌,發出干柴燃燒的劈里啪啦,黑煙和油脂混合產生的撲鼻惡臭,被西風一送,厚厚蓋住了半扇城郭。
城門處,三個鎏金大字的牌匾墜在泥地里,早已看不出本來跡象,磚墻被火燎得烏漆,一塊駁黃,一片暗灰。
“神僧。”
身著魚鱗銀甲,腰間束一條獅子玉帶的英偉男子開口。
他相貌昂然,豹腰猿臂,面容不威自怒。
一身魚鱗甲尤為矚目,燦燦日光下,每一片都在朝外綻放毫光,這光綿綿密密,連成一圈,襯得他如若尊神降世。
“可看出什么端倪了?”
許久后,尸堆里傳來低低一聲嘆息。
“貧僧羞愧,看不出什么。”
尸堆下,一個渾身血污的和尚轉過頭來,輕輕搖搖頭。
十八尊古老威嚴的珈藍神圍繞著他,盤坐在空中,若隱若現。
他一身衣袍皆是血漬,手上,甚至臉上,站在尸堆下,難免讓人誤認做活尸的一員。
其眉心處,一條暗金色的天龍悄然隱沒。
“《波龍藏識》分辨不出這種疫病的來歷,許是小僧修為淺薄。”
和尚將目光移向另一個面容清矍的中年男人,“大先生,是否要貧僧喚師弟無晦過來,他的金石藥理遠在貧僧之上。”
“不必了。”被和尚稱作大先生的清矍男人說,“自紫霧天降,六氣便開始生亂,我也只是心血來潮,平川是否為疫病源頭,還在兩可之間。”
“大先生妙算!”
待清矍男子話畢,著魚鱗銀甲者連忙諂媚附和。
這樣一個面容的人說出這樣的話,本是極荒謬的一幕,然而周圍的人都見怪不怪,像是早就習慣了這幅做派。
“左昭。”清矍男人搖搖頭,“你真是可惜這偉丈夫的相貌了。”
男人慌亂低下頭,四處望了望,見在場人都躲開他的視線,避而不見,一咬牙,干脆連脊背都低下去,跪在塵土里。
丹北左家的嫡子,金剛境的無漏者,四品典軍中郎將——
在皇帝外,左昭從未向任何人低過頭。
除了他……
左昭五指下意識捏緊,不知不覺把濕土攥成一捧干灰。
杜紹之,名副其實的三朝通儒。
在夫子避世,宣文君挐舟南海以來,他近乎是下一任儒門的代言人。
在儒生眼里,歷代鄭王似乎永遠無法洗去他們的污點。
開國君鄭武王以外戚擅權,鳩殺前宋少帝而建業;
鄭威王以叔弒侄,烹殺太子,又封禁史書,連同一眾史官都盡數焚在長明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