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剛寺洞天以西。
一派百里大澤浩浩蕩蕩,水波洶涌接天,激蕩出無數白浪花來,猶若卷起千堆重雪。
在大澤盡頭,有一座孤崖如高墻,橫亙在大澤去處,其色古樸蒼青,正如生鐵澆筑而成,每當澤國大浪擊打在礁石時,便有悠悠鐘磬之聲,從孤崖上遠遠散開,滌蕩百千里,與水聲相和,蔚為大觀。
此處,名為阇黎崖,是金剛寺的一處勝景。
相傳金剛寺三代方丈圣悲和尚,就坐化于阇黎崖頭,含笑聽潮而寂。
圣悲和尚在圓寂前曾在阇黎崖頭以手刻字,留下了一句偈子,喚作“身似菩提心似鏡,云在青天水在瓶。”
此是大圓滿,大清寂之意,是得了道的言語,在圣悲和尚寂滅后,阇黎崖因風光獨好,被金剛眾僧于崖上又修了幾座云樂天宮,用來禮迎四時賓客,因念圣悲和尚的偈子,這幾座用來觀景的華美云樂天宮,又被統稱做水云堂。
此刻,水云堂中。
在一處雕琢精美的玉案后,穿著僧袍的白術戰戰兢兢,不敢言語,只是埋首專注于案上的吃食,不敢多瞄一眼,在他身側幾丈遠,然慶笑得合不攏嘴,花白胡須一翹一翹。
虹霓漫卷,天花亂放,珠光千道,瑞炁萬條。
水云堂前,不時有遁光從云天極高處落下,邁進堂內,來來往往者,皆是上撐傘蓋,下結羅霞,周身氣象光彩堂皇至極。這些都是受邀進金剛寺觀禮的,或是一方世家長者,或是一地圣地長老,尊貴無加。
“你看她一眼啊!看她一眼啊!”
然慶熱熱鬧鬧傳音過來:“你看,人家都看你好幾眼了,你小子真沒禮數!”
在白術玉案的對面,一個滿面寒霜的美貌少女手中按劍,眼神森冷,正死死盯著他。
白術把案上最后一顆葡萄嚼了又嚼,又意猶未盡舔舔嘴唇,卻始終沒敢抬起頭來。
“那位,戴鳳冠的那位。”
聒噪聲仍在繼續,一旁的然慶繼續殷勤介紹:“那位是辛桐梅氏的,你騙了她家的《玉鼎真功》,記得嗎?”
一處華池前,幾人言笑正歡,在白術悄悄抬起眼的剎那,一個鳳冠霞帔的美人心有所感,也恰時回過頭,盈盈一笑。
嘭!
白術恨不得把臉砸進盤子里。
“你真是個狗東西,當年可是甜甜蜜蜜,現在竟冷淡至此了!”然慶的口吻就像一個久居深閨的老怨婦:
“可嘆吶,彩袖殷勤捧玉鐘,當年拚卻醉顏紅,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影風。從別后,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今宵剩把銀紅照,猶恐相逢是夢中……”
“別誤會。”見白術訝異望過來,然慶賤笑攤攤手:“這可是你的大作。”
“好吧……”白術無話可說。
“那位是拘仝的女兒,西楚延述道的名花!配劍穿紫衣的,是渠侯的姐姐;身側跟著頭麒獸的,是南陽公主;那個宮裝美人,是枯祠的掌印長老;喔,你看,在西北那邊的殿堂里,戴玄陽釵的,是然仲師兄的姐姐!嘿嘿嘿嘿,誒,然仲師兄呢,他怎么不見了?”
白術撓了撓頭,皺眉望過去。
西北殿堂,同樣一處玉案前,端坐著一個雙眉似細筆巧畫,面容清麗的美貌女子,她淺笑盈盈,皎皎若明月舒其光,說不清的動人。
“然仲長老的姐姐?這是親姐弟嗎?”
白術想起那個給他講經,戴著七寶王冠的大胖和尚,頓覺一陣無力。
“我有這么生冷不忌嗎?”
“你何止生冷不忌,你簡直是見啥吃啥,從不偏食。”然慶搖搖頭:
“他們當然是親姐弟,然仲師兄當年也是翩翩美少年,名動鄴都的俊秀人物,只是來寺里出家后,伙食好,又沒了管束,就給生生吃成現在這樣了。雖然金剛境就可以重練肉身,但容貌不過外相,正經人誰干這個?”
說到此處,然慶還特意瞥了白術一眼,加重語氣,似乎意有所指。
“放屁!”白術勃然大怒:“我何曾重練過肉身了,這是什么?這是天生麗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