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看這廳里布設雖不顯堂皇,也有幾分雅趣,她心頭的火氣稍微降下一點。春及堂沒有雅間,客人們聊到酣處難免縱于聲色、高聲談笑,好在這里位置偏內,喧嘩聲就小了些。
一刻鐘后,酒菜陸續上來。
首先上桌的是雙色水晶凍,每只都是晶瑩剔透,只有圓杯口大小,哪怕千歲這樣的美人,小嘴一張也可以直接吞下一個。
凍分咸甜。甜凍是花朵形狀,里面裹沾著糖桂花,入口化之,清新甘馥,蘊著八月桂獨有的清香。
咸凍可就黑暗得多,此物呈灰白色,里面裹著整只沙荀。
荀是香草,然而所謂“沙荀”卻是生長在灘涂里的沙蟲。將它淘洗干凈后制成凍,鮮嫩清脆,再佐以姜蒜醋醬,即是人間罕見風味。
有些人就好這一口,幾日不食,渾身就不對勁兒。
這凍子明晃晃地,里面的沙荀一覽無余,任誰都不會漏看。可是男孩施施然挾起一塊,蘸了調料就放進嘴里,細嚼慢咽。
從他臉上可看不出半點異常,反倒有些享受。
千歲本想看他笑話,這會兒突然反應過來:哎呀,哪個臭要飯的能挑食?說不定他連蛇鼠都吃過,一條小小沙荀算什么?
想到老鼠,她突然就有點倒胃口。
男孩不知她為什么臉色陰晴不定,把碟子往她面前一推,誠懇道:“好次!”從前他以為,最好吃的不過就是紅燒肉、就是大蹄膀,就是沒烤焦的肥雞,哪知天底下還有這許多絕味?
好像和千歲同行的每一天,他都能見識到新鮮物事。
千歲皮笑肉不笑:“好吃你就多吃啊。”
嚇唬他不成,把自己惡心夠戧,這叫什么事?話說兩人相遇才不過幾天,她怎么總是忘了他出身低微的事實?
千歲暗暗自嘲,抓過一邊的酒壺自斟自飲。
酒里還蘊著淡淡花香。千歲連灌兩盅,心火倒是澆下去一點。
男孩見她素白脖子一仰,就能干掉一盅,姿態豪爽有英氣,不禁也有些蠢蠢欲動。
千歲一低頭就發現他眼睛直勾勾盯著酒壺,不由好笑:“小p孩子,毛都沒長齊還想喝酒?”
話是這樣說,她還是喚來伙計,再添一只酒盅,親自給他倒滿:“來呀。”
男孩也學她的模樣,一口悶干,結果一股辛辣從喉間躥起,嗆得他咳個不停,眼淚都掉出來了。
千歲噗哧一笑,心情終于稍見好轉,向他一豎大拇指:“居然沒吐出來,有潛力!”
男孩偷瞄一眼,見她俏靨如花,趕緊低頭擦淚,肚皮里面火辣辣地也只好忍著。
熱菜一道一道上來,色香味俱全。男孩早餓得狠了,這時風卷殘云,胃里才慰貼一些。千歲反倒細酌慢品,吃出一派悠閑。
在這種公共場合,她一向都是儀態端方。再說這里的菜肴味道不錯,卻遠未達到能令她驚艷的水準。
她的口味可是很刁鉆的。
兩人本就來得晚,等到菜過五味,店里的客人只剩下幾桌,說話的聲音也小了下來。
男孩終于能聽到紙莎草堆里的蟲鳴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