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自己所在,燕三郎下意識捂緊鼻子,否則真要打出噴嚏。他不由得佩服這女人,明明有潔癖,為了看一場莫名其妙的熱鬧,竟連夾層里這么大的灰塵都能忍了。
千歲不知從哪里摸出一支黑色的蠟燭,點上。它的火焰居然也是黑的,連一尺外都無法照亮,冒出來的煙也是黑色的,但全無氣味。
燕三郎看著它,心里只覺詭異。
“這是用東海的棘皮彈涂魚魚脂,混合它吐出來的黑泥制成。這種魚潛在海底泥灘,最擅匿形。”千歲小聲道,“這種燭煙能掩蓋活人的氣息。”
的確,蠟燭形成的煙氣籠罩在兩人身邊,若有若無,卻仿佛將他們與外界隔離開來。
燕三郎只是個九歲孩子,沒有道行。千歲唯恐這里藏有高手,覺察到人氣。
她在他耳邊彈了兩下,外頭的聲音一下就清晰起來。
他們一人守著一個小洞,往外窺看。
第一眼,就望見了蘇玉言。
他好似天生就是個發光體。
他坐在艙房正中的圓桌旁,面對一桌酒菜。同座的還有另一名中年男子,看起來年過五旬,三角眼,但臉皮保養得好,腮邊胡髭修剪整齊,身材微有些發福。
燕三郎聽見蘇玉言道:“不知陳大人邀我何來?今晚我還有要事在身……”
他說得低促,聲音雖是一如既往的溫潤,卻隱隱透出兩分不快。
這人給蘇玉言斟酒,像是沒聽見他的話,只顧自笑道:“蘇大家今日的表演已臻爐火純青之境,不枉我給了你這么好一個機會!”
夾層里的燕三郎和千歲對了一個眼色,均想起戲臺前那兩個富商所說的話。果然,蘇玉言背后有人捧場,這才能搶了歸云社的機會,在秋夜祭上首唱正戲。
這位“陳大人”又是誰?手筆真不小。
蘇玉言也聽出他話里的警示之意,陳大人既能捧他,也能踩他。眼見這人敬酒,他也只能抬杯一飲而盡,應了一句:“陳大人謬贊。”
他在這里如坐針氈,燕三郎隔著一堵墻都能感受到他的僵硬和急躁,偏生這位陳大人似無所覺,繼續向蘇玉言勸酒:“這第二杯,敬你在春寧大典上旗開得勝!”
蘇玉言皺眉:“陳大人這杯酒敬得有些早了,春寧大典數月后才舉行。”
“以你功力,不難,不難!”陳大人呵呵一笑,“倒是參演的本子備好了么?排演也要數月時間吧?”
蘇玉言默然。
陳大人明白了,摸著自己胡髭道:“春寧大典,這本子可太重要了。可要我替你尋人創作?我認得幾位大家,都給歸云社寫過戲本子。”
“我的本子要比歸云社的更好,不能用那些人的。”
陳大人笑了,三角眼瞇得更細:“你真勸得動石掌柜?可要我幫忙?”
這“幫忙”二字一出,蘇玉言頓時色變:“你別動她!”
“緊張什么?”陳大人伸掌,一下握住了蘇玉言的手背,“我對她又沒有興趣,只不過要助你一臂之力而已……”
手背傳來一股黏膩之感,蘇玉言忍不下厭惡又不能與他翻臉,當即縮手去拾酒杯,又飲下了滿滿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