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她已然刷洗完畢,將竹刷還予紅梅,再度將腦袋埋進桶中,連說話聲都變得嗡聲嗡氣地。
諸宮人再也忍不下去了,紛紛走避。
這人什么毛病,就不嫌臟么?
若是為了主子這般賣力,倒也使得,可聽她這話,分明這恭桶也是下人使的,估摸著也就是個比她高一等的宮女或太監用的,那還窮講究個什么勁兒?
隨便刷刷不就得了?
再者說,若想要巴結討好上頭的人,多少法子用不得?使錢、送禮,再不濟幫著疊被鋪床,哪一樣不比刷恭桶來得強?
眾人心中所思,顧紅藥隱約也能猜出幾分。
她沖著恭桶彎了彎眸。
這可是關乎她后半輩子的大事,自是須得格外加把力才行。
那廂紅梅聽得紅藥所言,似懂非懂地“哦”了一聲,又扭頭看了看水溝邊那一長溜的恭桶,當下便打消了向對方學習的念頭。
照紅藥這種刷法,她得刷到半夜去。
兩個人有一句、無一句地閑聊著,一面忙活手中差事,并不知曉,就在大凈房門外那株老槐樹背后,一個上著墨綠比甲、下系黛藍宮裙、眉眼周正的女子,正靜靜地打量著她們。
若有那常在六局一司走動的,便會認出,這女子便是尚寢局的司設——于壽竹。
“姑姑,姑姑。”忽地,一只白生生的小手從于壽竹身后探也來,輕輕拽了拽她的裙角。
她一回頭,便瞧見了一張皺起來的小臉。
“芳草,你又怎么了?”于壽竹板起臉,語氣卻并不如何嚴厲。
那叫芳草的小宮人將手緊緊捂住口鼻,只露出一雙點漆般的眼睛,小聲地問:“姑姑,這里臭得很,您還要瞧多久呀?若是瞧完了,咱們就快些走好不好?”
于壽竹聞言,當下板起了臉:“我都沒嫌味兒大,你倒多嫌起來了。”
話雖如此,語聲卻依然溫和。
芳草的大眼睛閃了閃,委委屈屈地將手放了,鼓著腮幫子嘟囔:“姑姑當初瞧中人家的時候,就是喜歡人家鼻子靈,現如今又來罵人家了,人家真可憐。”
“什么人家他家的,好好兒說話。”于壽竹沒好氣地道,伸手向她腦門兒上輕輕點了幾點,語氣十分寬縱。
這小丫頭今年剛滿十歲,進宮才幾個月,正是天真爛漫的年紀,又不曾染上那些壞毛病,況人又乖巧,于壽竹不免多疼她幾分。
芳草捂著被戳中的地方,抬起頭,哀哀切切地道:“真是有了新人忘舊人,姑姑昨兒還說芳草可愛呢,現在就變心了。”
于壽竹被她說得一愣,旋即直是哭笑不得:“這都什么亂七八糟的?真不知道你從哪里學來的這些怪話。”
她搖著頭,神情無奈,卻也并未責怪對方。
芳草素知她寬厚,眼珠兒轉了幾轉,忽地伸手一指紅藥的方向,笑嘻嘻地問:“姑姑每天都來瞧這個姐姐,莫不是想把姐姐調去咱們那兒?”
于壽竹橫了她一眼,返身便往回走,口中則道:“你又知道了。”
“當然啦。”芳草連忙跟上,搖頭晃腦地道:“尚宮局送了幾撥人過來,姑姑一個都瞧不上,偏現下差事又吃緊,這幾天您總往這地方跑,想必是在找人手,您說我猜得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