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皇后的鳳駕抵達皇城時,雨下得正緊。
八百御林軍護衛的皇后安車,在凄風苦雨中佇立著,戟戈間翻卷的五色繡幡,縱使被雨淋得半濕,那斑斕絢麗的色澤,仍舊將天地做了襯,滾滾烏云亦成了它背景,在那高大的宮門之下,分毫不覺渺小,反倒有一種端莊華貴、睥睨眾生的氣概。
然而,周皇后此刻的心情,卻如那車外飄飛的雨,冷落、凄惶,又帶了幾分怨苦。
八百御林軍護衛的皇后儀仗,這可是大齊開國以來都不曾有之事,只怕不到明日,那御史言官們彈劾的折子,便能將乾清宮外書房給淹了。
周皇后蛾眉輕顰,端秀的臉上,是一派溫和與恬淡。
這一刻,她攏在袖中的手,正用力地緊緊絞住,恨不能將那衣袖給絞個稀巴爛。
那些言官御史們,一個個筆若尖刀、舌如利刃,閉著眼睛就能把那圣賢書從頭到尾背個全,再翻回頭倒著背一遍,那圣人言、賢人云,可是有大篇不帶臟字兒地把你祖宗八輩給罵了的“好話”的。
偏他罵完了,你還得有“襟懷”、“氣度”地聽著,還句嘴就要被說成“無道”,等他罵得心滿意足了,你才能低頭道上一聲“您老教訓的是”。
這都什么屁事兒?
周皇后面含淺笑,眸底的神情有多溫和,心里的怨懟便有多深切。
說起來,這表里不一、外和內慍的本領,她也是進宮之后,方才習得的。
這后宮么,女人家多,事情便多,戲就更多了,哪天不演上它好幾場?是以,旁的不說,單論皮里秋陽、腹內春秋這一項,人人皆是修煉得爐火純青。
不知為什么,這一刻的周皇后,竟有些懷念那些演戲、看戲的日子。
她寧可與那幫狐貍精唱大戲,也不想被御史指著鼻子罵。
多難看不是?
再者說了,建昭帝還是天子呢,見了這群嘴皮子又溜、脾氣又大的茅坑里的破石頭,還不是一樣發憷?更何況她小小一個皇后。
可如今倒好,這八百御林軍的超規制護衛,硬生生便將她這個皇后頂上了風口浪尖,周皇后越往下想,便越是覺著,帝心甚黑。
黑得沒邊兒了。
誰不知大齊自太祖皇帝起,便有一道嚴令,諸后妃需謹遵女德,后宮絕不可干政,后宮之言亦絕不可出四門。
而此刻,這黑壓壓、烏沉沉、甲胄鮮明的八百御林軍,就杵在周皇后跟前,直將她從后宮給頂上了前朝。
她還不能不要。
此乃陛下親賜,以彰顯其待皇后之“恩澤”,她只能“笑納”。
雖然周皇后很想笑著一腳踹過去,將這“恩澤”給踹到天邊。
如此隆恩,她這小身板兒怎么吃得消?那可是“媚惑天子”的罪名啊,她哪來的本事擔著?
卻不知,當這頂鐵帽子蓋下來的,她這個皇后,還能不能繼續做下去?
周皇后面上的笑意,有了一絲輕微的裂痕。
不過,這裂痕也只一息,很快地,那笑容又變得完美無缺,與她皇后的身份極為相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