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他們的對話被沖出湯家雜貨鋪的蒙面人打斷,然而,那四目相對的短短一剎,卻深深地鐫刻于紅藥的腦海,再難磨滅。
徐玠知道她姓顧,一如她開口便稱對方“劉”公子。
細想起來,紅藥得以伴駕離宮,乃是建昭帝臨時起意挑中了她,而彼時的潘體乾與許承祿,根本不知她姓名,至于知情的建昭帝與何敬賢,卻是始終與紅藥在一處,直到她下樓買花籃,方才分開。
亦即是說,這所有人中,無一人能夠將紅藥的姓名通報給徐玠,紅藥的出現亦是偶然中的偶然,可是,二人甫一照面,他卻開口便喚了她一聲“顧”,緣由何在?
她是重活一世,那么,他呢?
“我就說么,你平常瞧著也還不算太笨,果然的,你也想到了這一層。”徐玠低笑道。
被逼問到眼前來,他竟也不急,還抬手向紅藥招了招,一臉地若無其事:“你過來,我給你瞧樣東西。”
說著又似想起什么,灑然道:“還有,你也別老奴婢、奴婢的了,分明你也不習慣,咱們便你我相稱就是。在我跟前兒,你盡可以和從前一樣。”
不知出于怎樣的因由,他特意放輕了“從前”二字。
然而,這兩個字的分量是如此之重,僅僅只是從他口中說出,便已然如巨石入水,砸得紅藥心神不寧,她又如何會不在意?
于是,那種猶如夢中之感,就此更加強烈。
見她始終立在影壁之前不肯動,徐玠便又往前走了兩步,脫出了那片梅影,凝目望住她,輕聲問:“你是不是怕了?”
“并沒有。”紅藥答得很快。
平實的語氣,誠若她欠乏表情的淡漠的臉:“我就是想不明白,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停了停,她忽地扯動唇角:“是你說你我相稱的,爺有言在先,我自當遵從不是?”
她彎了彎唇,笑容中再不復往日卑微,而是顯出一種從容。
自重生以來,這還是她頭一回完全展露出真實的性情。
大膽、坦然,直截了當。
石榴街的顧大蟲么。
紅藥想著,自嘲地一笑。
重生后,她無時無刻不收斂、不畏縮、不膽怯,唯一的念想,便是平平安安熬過余下的十來年。
而此刻她終是明白,這世上,根本便沒有所謂的“重生”。
縱使面對著前世熟悉的人或事,然而,她的人生之路,已然不復從前。
這是全新的一生,沒有范本可抄,更無捷徑可行,除了如前世那般拿出絕大的力氣好好活下去,再無第二個選項。
“你怎么老站著不動哪?過來啊,我給你瞧樣東西。”少年帶笑的聲音響起,拉回了紅藥的思緒。
她正色望向對方,搖頭道:“抱歉,我什么都不想瞧。”
語畢,瞥一眼徐玠背在身后的手。
那寬袍之后,確實像是藏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