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玠晃了晃神,剎那間,仿似又回到了前世二人同桌吃飯的情景。
于是,習慣性地把碗往身后藏。
紅藥早有所料,飛快一伸手臂,“啪”,一勺筍絲準確地落在徐玠碗中:“躲什么躲,給你吃好吃的還躲。”
前世時,這是老太太發威;而今么,卻是小姑娘大發嬌嗔。
而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被紅藥這樣說著,徐玠都只有苦笑:“好,好,我吃還不行嗎?”
幾十年了,紅藥給他添菜添出經驗來了,快、狠、準,從沒落過空,他從最開始的抗拒,到后來的逆來順受。
總之,好男不與女斗。
一時間,二人湯盞盡皆盛滿,遂手捧熱湯,坐在那小臺磯上,“唏哩呼嚕”地喝了起來,待喝過一盞湯潤了腸胃,方盛了白米飯來吃。
可憐那梅影重疊、暗香清淺,被他二人毫無形象的吃喝盡皆攪亂,偏他兩個毫無自覺,吃得不亦樂乎。
吃喝的間隙,徐玠偷眼瞅了瞅笑眼微彎、專注于美食的紅藥,心頭漸漸涌起一陣暖意。
前世時,他兩個也時常串個門、吃個飯什么的,只后來外頭漸漸有了閑話,他這才把金翡翠一家都予了紅藥,以飽她的口腹。
而今回思,那一大堆人坐在圓桌前吃飯的熱鬧光景,自重生之后,便再不曾有過。
他時常會覺得懷念。
他與紅藥兩個,再加上金翡翠夫妻一家,老老少少六、七口人,孩子的笑聲,大人的說話聲,蘊出滿室溫馨,而那屋外,時而是落紅成陣的春光、時而是飛雪連天的冬景,又有時,是風雨飄搖、滿目蕭瑟的秋季光景。
而無論季節如何更替,屋中的飯菜香氣與熱鬧歡愉的氛圍,卻始終不改。
在徐玠那潦倒半生中,這委實是不可多得的溫暖回憶。
一剎兒,徐玠的眼睛有點發熱,忙挖了一勺陳皮牛肉,拌在米飯中吃了起來。
醬汁的濃香與米飯的清香,自唇齒漫向心間,他大口咀嚼著,只覺得,這是他兩輩子吃過的最好吃的一頓飯。
此時若有人進院,必會覺得驚奇。這對少年男女分明清俊秀麗,鮮花嫩柳一般,可說起話來卻老氣橫秋地,那一抬胳膊、一捶腰,活脫倆老頭兒老太。
北風刬地、天氣陰沉,卻掃不去院中二人(尤其是少女)對美食的熱情,縱是小院空落、石階寒涼,他兩個卻硬生生吃出了酒樓的熱鬧與喧囂。
待到吃喝完畢,那食盒里的飯菜已然見了底,紅藥心滿意足,擱下碗來,拿帕子仔細地拭著唇,面上余著品嘗美味后的喜色。
嗯,瞧著心情像是不錯。
果然的,吃了好吃的,顧大蟲總會心情很好。
徐玠暗自歡喜,收拾好食盒,變戲法似地又從屋里捧出兩盞熱茶來,與紅藥兩個漱了口,再換上新茶,方才閑閑敘話。
“你是什么時候回來的?”啜了一口茶,紅藥漫聲問道。
“去年年尾的時候。”徐玠捧著茶盞暖手,側眸去看紅藥:“你呢?”
“約莫比你遲了兩個月。”紅藥道,仰頭望向天空。
飛檐之外,是灰白的云絮,不知何時,陽光已然盡皆消隱,天地間,只有無垠的黯淡。
她的心緒似亦被這天色影響,變得低落起來:“那時候我還以為在做夢呢,就使勁兒地自個掐自個,掐了快有半個月才明白過來,這不是夢。”
這話說得徐玠直是忍俊不禁,搖頭笑道:“你也真是的,白瞧了那么些個話本子,那又是穿越、又是重生地,你還想不明白?”
“那不是話本子么?誰知道那能成真的?”紅藥說道,聲音低了下去:“過后我自是想明白了。卻又覺著,這還不如是個夢呢。”
語罷,又嘆了一聲,神情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