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承芳不太記得他的名字,卻也沒費力去想,只隨手往外一指:“我去外頭散散,在屋里呆久了,炭氣重,不舒服。”
小太監“哦”了一聲,面上笑容不變,心下卻直撇嘴。
炭氣重?
這位小吳公公屋里燒著的,可是一兩銀子一小筐的銀霜炭。
那可是陛下親賞下的,差不多的娘娘們都還沒這好炭燒呢,這一位倒還嫌炭氣重。
真真是精貴日子過久了,就忘了自己的根兒在哪里了,這一位莫不是以為,得了幾日的寵,就當真就成了那高枝兒上的鳳凰了?
心下雖一個勁兒地腹誹,小太監的神情卻始終很是恭謹,又順著吳承芳的話道:“這天兒雖冷著,四處倒也干凈得很,叔叔在外頭散散也好,只叔叔到底要多穿些,別凍著了。”
言辭之間,關切備至。
吳承芳并不欲多言,點頭“嗯”了一聲,揮了揮手,信步往前行去。
“叔叔慢走。”小太監禮數周全,躬腰相送。
背朝著他,吳承芳的面上,擎起一抹冷笑。
叔叔?
侄兒?
真是好大的臉面。
一個兩個的,不過是趁著他得寵,想從他身上撈好處、找便宜罷了,真當誰是傻子不成。
他冷笑著出了乾清宮。
雪比方才更大了些,風愈發地冷,他裹緊斗篷,加快腳步從東四街轉出去,約半刻后,便離了六宮的地界。
是非之地漸遠,吳承芳心頭亦自寬泛,疾步行出夾巷,頓覺視野一闊。
縱目看去,前方玉帶河水波如鏡,倒映著漫天飛雪,卻原來是河面已然有一部分上了凍,遠處的煙波橋如凌空飛渡,青石白欄,如若畫成,兩岸田畦恰如那菱格兒白窗,整齊分列,似是刀裁一般。
“這才是好雪呢。”吳承芳喃喃自語,復又轉首往四下瞧。
河畔寂靜,不見人跡,回望來處,亦是白茫茫的一片,唯兩行足印自遠處逶迤至腳下,卻也是近處清晰,遠處模糊,想必用不了多久,便會被大雪淹沒。
吳承芳沒來由地歡喜起來。
每回與陳長生見面,他皆會有一種發自內心的歡喜。
昨日傍晚,陳長生忽使了個小太監來傳話,約他今日午時于煙波橋外兩里處會面,問是何事,那小監只笑答“是個物件兒,陳叔說了,您去了就知道了,只別叫人知道”。
吳承芳不疑有他。
從前亦有許多次,陳長生便是這樣托人傳話約見,每回皆要他盡量避著人。
他懂陳長生的意思。
于是,唇邊笑意愈濃。
他這個干哥哥真是要強得緊,一點兒弟弟的光都不肯沾,只想靠自己的努力往上爬,而這也是吳承芳最欣賞他的一點。
也正因此,宮里知道他與陳長生關系的人雖多,卻并沒人當回事,畢竟,吳承芳認的干親數都數不過來,且他也從沒幫過陳長生半點兒忙,所以大家都認為,這門干親也不過面子情兒罷了。
殊不知,吳承芳最看重的,便是這個瞧來不大著緊的陳長生。
今日邀約所說的那個“物件兒”,會是什么呢?
吳承芳的笑容里,含了一絲期盼。
陳長生很愛送他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