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她又換回了方才那種慢吞吞的語速,唯一不同的是,尾音略略揚起,像是在撒嬌。
看得出,她與吳嬤嬤很親近,語氣中有著極強的依戀。
“殿下,奴婢很早以前就和您說過,您是全大齊最高貴的姑娘,說話行事自有體度。如今您不現身、不露面兒,只藏在那洞子里頭與奴婢說話,奴婢連您的臉都瞧不著,難不成竟向著洞子回話么?這成什么了呢?”吳嬤嬤的聲音非常溫柔,字字在理,諄諄教誨。
歇了一息,她又不緊不慢地續道:“殿下想踢毽子,這原也沒什么,等殿下身子養好了再踢也不遲。只奴婢不過略勸幾句,殿下便賭氣跑到這洞子里,萬一撞壞了哪里,奴婢自是罪該萬死,可殿下忍心教太后娘娘擔心么?萬一她老人家急出什么來,殿下心里就好受了么?”
說到此處,吳嬤嬤微抬起頭,雙眼平視,面上痛心的神色:“再,殿下乃是千金之體,那市井野話竟是少聽為妙。殿下如今還小,尚不懂得分辨好壞,萬一被那些歪話引去邪路,奴婢便是犯下了萬死莫贖之罪。”
她忽地伏地,重重叩首,那沉重的“咚”地一響,直震得地面都以顫抖。
而當她起身時,額頭正中已然留下了一個極為醒目的青印。
她肅容道:“說來說去,這都是奴婢的錯兒,奴婢一時懶散,忘了提醒殿下遠小人,奴婢稍后自會去領板子。只奴婢在這兒還是要勸一句,請殿下想一想太后娘娘,萬莫傷了她老人家的心。”
語畢,再磕了一個響頭,額頭青印迅速洇出紫斑,可見這兩下是下了死力的。
洞中許久沒有聲息。
吳嬤嬤亦不說話。
紅藥與那小宮女更是噤了聲。
不過,紅藥之噤聲,只流于表面,實則面色如常、低垂的眼底甚至還有幾分無聊,顯是對吳嬤嬤這番話毫無觸動。
那小宮女卻不同。
此刻的她,面色慘白如紙,擱在身側的手亦在輕顫。
“嬤嬤……不打……”許久之后,稚嫩的童音才慢慢響起,每個字都吐得極重,還帶著幾分鼻音。
隨后,洞中便響起衣物窸窣之聲,再過數息,一雙丫髻緩緩探出洞品,那髻上的珍珠一搖一晃,不多時,便晃出個白晰瘦弱、眉眼清秀的小人兒。
正是三公主。
她自己從洞里爬出來了。
“殿下您可算出來了。”一見三公主,吳嬤嬤登時面色一喜,不顧那泥地碎石,膝行上前,一把便將三公主摟在懷里,目中滾下淚來,哽咽道:“殿下怎么就跑到那里頭去了呢?奴婢真是……”
她似是哽住了,忙舉袖向眼角揉了揉,又將三公主略略拉開些,急急地端詳她的臉,還拉起她的手翻看,連聲問:“殿下有沒有傷著哪里?手上可破了?可撞著臉不曾?身上痛不痛?要奴婢給殿下揉一揉么?”
殷殷皆是關懷,縱是親生母女見面,亦不過如此。
三公主小臉兒瘦瘦的,一雙眼睛出奇地大,此時,那大眼睛里已然蓄了兩泡淚,盈盈欲墜。
“嬤嬤……不必領……板子……”她緊緊抓著吳嬤嬤的衣袖,似是生怕她走開,瘦小的面頰漲得通紅,帶著哭腔的語聲比方才更慢、也更斷續:
“都是……歡歡……自己……不好,嬤嬤……不挨……板子,歡歡來……替嬤嬤……挨板子,歡歡……不怕痛……”
短短幾句話,她說得極慢,面頰漲得通紅,像是想要快點把話說完,可偏偏舌頭打結,越說越慢,越慢越急,漸漸地,她的額頭布滿了豆大的汗珠,頰邊的通紅亦開始發緊,連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
然而,在那“呼哧呼哧”的急喘聲中,她細瘦的小手卻始終緊緊抓住吳嬤嬤衣袖,因用了大力,手指都有點變形了。
“嬤嬤……嬤嬤……歡歡……”她像是還有話要說,卻怎樣也說不完整,面色由紫轉青,兩眼反插上去,瞧著竟似要暈倒。
紅藥大駭,想著,若是三公主暈倒了,她只怕討不得好去,腳下動了動,忍不住就想過去幫忙。
然而,再一轉眸,卻見那小宮女始終站著不動,蒼白的臉上,表情一如方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