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季,過來坐。”道袍男子側首望向他,眸光溫和而清亮。
方容季聞言,面上現出苦笑來:“學生如今這樣子,哪里配坐在先生的跟前。”
“這是什么話?”道袍男子一拂袍袖,意態灑然:“不過一座而已,我說你坐得,你便坐得。”
說著便指了指對面的竹椅,含笑道:“寒舍簡陋,容季莫要嫌棄。”
方容季聞言,似是極為激動,面上亦帶出來幾分,顫著唇站了片刻,方躬身道:“學生謝先生賜座。”
道袍男子一怔,旋即搖了搖頭,似對他的舉動頗是無奈,卻也沒說什么,待他坐了,便替他斟了盞茶,溫聲道:“這幾日委屈了你,待風聲過去,我便命人送你去莊子上,那地方天高皇帝遠的,是個避世的好所在。”
方容季眼圈兒都紅了,張了半天口,才說出一聲:“多謝先生。”
“此皆我當做的。亦是你當得的。”道袍男子和聲說道,舉盞飲了一口茶,嘆道:“當日我便勸你離開你家東翁,你顧念舊情,卻是走得遲了些,若不然,我倒還能往上薦一薦你,如今可是不成的了。”
方容季澀然道:“眼下能有個安身之處,學生已經很知足了。多謝先生收留。”
道袍男子擺了擺手,顯是不欲在此事上多說,很快轉過話題:“賀知禮的案子,已然查到了五年前青江河道崩塌之事,再往下,就該是去年的泄題案了。這些不必我多說,你自有數。我在此處與你交個底,你家東翁,怕是熬不過今年。”
方容季早有所料,此時聞言,亦不覺驚訝,只嘆了一口氣:“先生早前便提點過我,只恨我那時還覺得機會很大,沒成想……”
他頹唐地嘆了一聲,搖搖頭,悶頭喝起茶來。
道袍男子眸光微閃,目注他片刻,笑著問:“我方才與疏影說的話,你都聽到了吧?”
方容季忙道:“學生都聽見了。先生恕罪,學生并非有意去聽的。”
此處屋舍本就窄小,就算他躲去耳室,廊下的說話聲還是能夠傳過去。
聽得他所言,道袍男子便笑道:“我原就是故意叫你聽的。卻不知,吾之所為,君何所思?”
方容季似是沒料到他會直接相詢,一時間怔住了,好半晌后,方擱下茶盞,整了整衣襟。
便是這一擱、一整,他身上的頹喪之氣便已散盡,取而代之的,是沉穩與從容,氣度頗為不凡。
“既然先生考校,學生便斗膽答上一答。先生此前言辭間最重者,便是國公府訴胡秀才一案。不知學生猜得可對?”他沉聲說道。
道袍男子手捻斷須,點了點頭:“往下說。”
方容季又道:“此案雖為小節,實涉大局,胡秀才并章姑娘兩枚棋子,若運用得法,當為奇兵。只可惜,功虧一簣。”
言至此處,他眉峰動了動,似是有未盡之言。
道袍男子饒有興致地看著他,啟唇吐出了一個字:“講。”
方容季便道:“先生,在學生看來,懷恩侯府這步棋,用過一次便廢,倒也合宜。那章姑娘原就是挾私恨報復,而仇恨這東西,太不容易控制,先生當機立斷,學生拜服。”
道袍男子沒說話,神情間的贊許卻很明顯。
方容季似是受到了鼓勵,侃侃而談:“胡秀才這步棋,學生卻覺著,棄之稍早了些。此人到底乃一地案首,才學還是有的,萬一明年會試高中,先生豈非失一良將?”
道袍男子聞言,淡然一笑:“容季,你是不是忘記了兩件事。”
他將身子向前傾了傾,舉起一根手指:“其一,你家東翁的泄題案,馬上就要被挖出來了。”
他又豎起第二根手指:“其二,縱使明年會考不受前事影響,在你看來,這胡秀才會在殿試之中,有所得么?”
一連兩問,直教方容季變了臉色。
而再一細想,他已然滿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