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心中有事,雜念竟是空前地多,紅藥好容易方將之按下,面上便擎出笑來,和聲道:“快請她進來。”
說話間,她亦自起身,款步行至明間大案邊坐了,撫平了衣袖,提聲吩咐:“來人,換茶。”
“是,太太。”挑簾進屋的乃是芰月。
她笑嘻嘻地上前福了福身,道:“太太總算叫人了。婢子方才還想著那茶好些時候沒換,怕已經冷透了,不想太太就叫要換茶。”
今日上晌,她們四個大丫鬟都去了玉湖,親睹了一樁“盛事”,今見紅藥終是叫人進屋服侍了,便知此事已有了章程,她們心下亦自安定,遂如常說笑起來。
一時換了新茶,荷露亦領著齊祿家的來了,紅藥便笑問:“今兒刮的什么風,竟把媽媽給吹來了,卻不知媽媽有何見教?”
齊祿家的忙道“不敢”,復討好地道:“奴婢是來傳話的。莊子上來人送山貨,還有好些皮子什么的,王妃忙著叫人開庫房收東西,一時忙不完,便叫奴婢來告訴一聲,這兩日的定省都先免了。”
原來如此。
紅藥暗自舒了一口氣,笑著讓齊祿家的喝茶,又命人捧了個小杌子來請她坐。
齊祿家的自覺面上有光,笑得見牙不見眼地,斜簽著身子坐了,紅藥便閑閑地問:“這還沒到年下呢,莊上就把東西送來了么?”
通常只有送年貨、清年賬之時,莊子上的人才會拉著成車的東西往城中府邸跑,平素卻是不大露面的,差不多的人家皆是如此。
齊祿家的便笑道:“五太太有所不知,咱們府和別家不一樣。莊上的人一年要來上三趟呢,一趟是王爺的壽辰、一趟是王妃的壽辰,再一趟才是年關。”
這也來得太勤了罷?
紅藥心下想著,唇邊淺笑卻依然如初,打趣道:“媽媽若是不說,我還真不知道。果然媽媽指教的好。少不得一會子我要好生賞一賞媽媽,以示謝意。”
齊祿家的登時渾身骨頭都輕了三斤,心知五太太這一開口,必不會食言,直是笑得一臉諂媚,又備細說道:
“莊上的人每次來,都會在府里住上兩晚,把賬給交結清爽了,再一總兒呈給王妃過目,年年都是這樣的。王妃免了各房定省,也是怕這些粗人沖撞了貴主兒們去。”
怪不得來得如此勤,卻原來是朱氏要查賬。
紅藥覺著朱氏這法子不錯。
這些莊頭有一個算一個,就沒有不貪墨的,若是不盯牢了,他們能反了天去。
問明因由,紅藥再與齊祿家的說了會兒話,便讓荷露送她出去了。
荷露十分周到,一直將人送至路口,齊祿家的沒口地道“生受了”,藏在袖中的手捏著袖籠里的紅封,眉眼都透著歡喜。
就知道這趟不會白來。
她方才偷偷掂了掂,這里頭裝的銀子怕有五分重,夠她一個月的酒錢了。
攏牢袖子,齊祿家的喜孜孜地回明萱堂復命。
彼時,朱氏正拉著嫡嫡親的閨女挑皮貨,母女兩個有說有笑地,自是沒空理她個下人,隨手便將她打發了出來。
齊祿家的挑簾步出臺階,正想著找個什么地方躲個懶兒,瞥眼卻見廊角站著好幾個婆子,想是從莊子上來的,其中一個白皮子、高顴骨的,竟是熟人。
“喲,我說這是誰啊,瞧著這般有福氣,果然的就是李姐姐啊,您怎么得空兒進城了?”齊祿家的笑眉笑眼地上前招呼了一聲。
這李婆子不是別人,正是金家兄弟的老娘。
那金家兄弟可是正當紅著,在徐玠跟前那是相當地得臉,尤其是金老二夫妻,聽說在外省管著徐玠手頭的好些產業,肥得流油,一家子都抖起來了。
金老大夫妻也不差,手頭有錢、手底下有人,如今在府里也是橫著走的,就連王妃都不會輕易招惹他們。
老金家如此得勢,齊祿家的自是巴結得很,是以對李婆子很是客氣。
李婆子卻是淡淡地,只沖她點了點頭,便轉開了視線,一臉地愛理不理。
齊祿家的倒也沒敢惱她,且亦知她既聾且啞,遂陪著小心貼在她身旁站著,將那奉承話說了不知多少,見她始終不上來兜搭,只得肚里暗罵一聲“老啞巴”,灰溜溜地走了。
李婆子等人也未等多久,未幾時,明萱堂大管事周媽媽便自屋中而出,向眾人笑道:
“幾位老姐姐辛苦則個,進去把箱子抬出來,跟我去庫房交割清楚,今兒你們的差事也就了了。王妃說了,你們難得進回城,等會子拿了腰牌便去街上逛逛去,也算沒白來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