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百條河魚聚攏在一起,鯉魚、鳙魚、鯽魚、青魚、鰱魚等各種淡水魚,被堅韌的漁網約束成圓筒狀,相當于兩個裝滿兩百斤稻谷的麻袋,卻被慈舟輕松地拎在手里,按照老婦人的指點,一股腦地全部倒進底艙里養著。
隔著船板,慈舟都能感受到河魚的生猛,在淺淺的底艙積水里奮力掙扎、蹦跳,似乎有無窮無盡的力氣,在發泄,在試探,在反擊。
就在這時,慈舟的肚子不爭氣地發出轟鳴聲,就像幾百只青蛙在夏日午后大雨中歡快地鼓唱似的,漁民老婦驚訝地看了僧人一眼,每一條皺紋都掛霜似的白板臉,都很難得地露出看好戲的笑容,略帶一絲譏嘲的意味。
“大師,我看過你屢次化緣,屢次碰壁。我們這嘎啦好賭的人多的是,很忌諱看到僧人,尤其是你那锃亮反光的禿頭,有見財輸光的禁忌!”
慈舟好氣又好笑地摸了摸自己的腦袋,發現不毛之地還是一根頭發都沒有,笑道:“原來是這樣!難怪那些飯莊、酒館的掌柜跑堂都不待見我,竟然還有如此的禁忌!老人家,此地可有其它禁忌嗎?還望不吝賜教!”
漁民老婦看到僧人深深揖禮,一股被尊重的意味,心里多少也有些高興,連忙擺了擺手:“賜教的話,我這個老婆子可不可當。大師,你也算是幫了我一個大忙,不嫌棄的話,就進來吃點飯罷。”
慈舟彎腰進了烏篷船用幾塊木板隔成的簡易船艙,看見小方桌上,一條三四斤重的紅燒鯉魚躺在陶板上還沒開吃,焦黃的魚皮,攤開幾塊嫩黃的姜片,少許嫩綠的蒜葉,魚尾貼著許多野紫蘇。
唯一一道主菜旁邊,擺著一個黑乎乎的飯甑,漁民老婦揭開甑蓋,就有一股炊飯的香味撲鼻而來,甚至壓下了船艙里經久不散的魚腥味。
慈舟剛剛坐下,漁民老婦就將盛滿糙米飯的海碗,輕輕地放在他手里,同時還遞來一雙半新半舊的竹筷。
“大娘……謝了!”
慈舟欠身施了半禮,盤腿坐下,伸出筷子撥開姜片、蒜葉,專門吃多刺的魚尾、魚脊背,將魚腩和只有魚骨的魚排,都留給漁民老婦。
他大口大口地扒飯,實在是有些餓了,盡管可以在短時間內,以自身蓬勃的生機維持身體所需,做到斷絕食水而辟谷的地步,可是那樣做又何必呢?
可是,漁民老婦看著慈舟吃飯的光景,依稀想起自己溺亡的兒子,兩個身影重疊,幾乎沒有區別,混同一個人,她的那雙昏花老眼立即被淚水糊滿了。
慈舟察覺有異,抬頭一看,發現漁民老婦已是淚流滿面,連忙放下碗筷,嘴里喊著“大娘,怎么了?”,半站起身,伸出袖子,想要擦掉她臉上的淚。
漁民老婦看著著緊自己的僧人,一舉一動,甚至擦淚的舉動,都和自己的兒子像極了,眼淚流地就更多了。可是,當她想起兒子水性極佳,卻溺亡于河里,加上兒媳出走,其中必有蹊蹺。
先后失去了家里的頂梁柱,魚把頭的丈夫,還有繼承老頭子一身水里本事的兒子,她可是嘗過撕心裂肺的痛苦,也看盡了人間冷暖。
剛才,白衣僧人騰空而起的英姿,隨手拖動幾百斤漁獲的巨力,都讓漁民老婦看到了,想著能否請這位“大師”出一份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