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罷這一番話,又見朱允炆死死地盯著不遠外的地方,就仿佛其四叔燕王朱棣站在面前一樣,李林波與凌瑤不禁都愣在了原處,看著胡言亂語的朱允炆,有些不知所措。面面相覷間,二人似乎又都聽出了什么。
莫非......之前,在那靈谷寺的無梁殿中......
可還不待二人完全琢磨過來,朱允炆竟一把抄起了旁邊的一件外衣,三兩下卷成長條狀,便打算將其中一端往屋梁上拋——
“陛下!萬萬不可!”
眼看朱允炆欲尋短見,懸梁自盡于此,凌瑤趕緊上前阻攔。朱允炆卻像是鐵了心一般,只是冷冷吩咐道:
“朕意已決!朕命你二人立刻去燒......”
可話說到一半,朱允炆卻又頓了一下,嘆了口氣,繼續說道:
“罷了!畢竟是皇祖父托付之物,朕命你二人將那《大明江山圖》徹底藏起來,永遠也不能落入燕王的手中!除去皇祖父留下的這樣東西,朕在這世上,也已無牽掛了......”
看著心存死志的朱允炆,凌瑤卻不肯看著其就這樣結束生命,毅然提醒道:
“陛下,您還是否記得,您曾經立誓,一定要開創一個流傳千古的‘建文盛世’!陛下難道忘了嗎?”
“建文盛世......?”
凌瑤的本意,似是希望借此喚起朱允炆曾經的遠大夢想,但朱允炆仿佛是聽到了一件極為荒謬可笑的事,嘴角微微抽搐著,本就絕望的表情中,更是因為這四個字,似乎又加深了其內心的痛苦。不過,對世間已無留戀的朱允炆,倒也不打算再去反駁,只是陷入了沉默,也不知其是否想起了那個初登大寶、便胸懷遠大理想的年輕帝王,那個曾經躊躇滿志的自己......
片刻之后,凌瑤原以為能喚起朱允炆心中的希望,卻見其最終長嘆了一口氣,似乎夢想破碎、早已不堪回首,唯余下眼前無盡的遺憾,只聽朱允炆獨自喃喃重復道:
“建文,建文......”
在連念了兩遍自己的年號后,朱允炆隨即輕蔑地一笑:
“果然最終比不上皇祖父的年號‘洪武’。甚至,連四叔都比不過。朕真是無能,不但保不住江山社稷,保不住那么多的忠誠臣屬,就連朕的皇后......皇后也......”
說到這里,朱允炆的面頰間似是留下了兩行清淚。李林波忽然想起,之前在起火的宮中,朱允炆曾說要帶著皇后一起逃走。
難道說......?
而這時,朱允炆卻像是想起了什么,手掌竟一松,那尚未掛好的布條,隨即飄然落在了地上。
看朱允炆像是又忽然改變了主意、放棄了自盡,雖然搞不清其中原因,凌瑤還是忍不住流下了欣喜的淚水。
不過,朱允炆的面容間雖少了幾分死志,但目光中的絕望卻仿佛更深了,只見其失魂落魄地繼續喃喃著:
“建文,建文,該死的建文!只知建文修身、崇德向善,原以為便能克紹箕裘、踵武賡續,可到頭來,又有何用?!唉,也怪皇祖父,沒有留下幾個真正能征慣戰、可以倚靠的猛將......不,這主要還是全怪朕,原以為天下太平,便可以鑄劍為犁,就應該重文抑武。卻不知,治國本就應該文武并重、剛柔并濟才是。罷了,如今悔之皆晚矣,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聽著朱允炆一會兒引用《禮記》和《楚辭》,一會兒又吟起了杜甫的唐詩,時而埋怨朱元璋殺戮開國武將,致使朝廷名將凋敝,時而又自怨自艾、歸責于自身的重文輕武,就連剛剛的自稱也是“朕”、“我”混用,李林波也是不禁一陣唏噓,見昔日的帝王落得如此光景,對朱允炆愈加生出幾分同情。想必其適逢人生的大悲低谷,換了別人,任誰也會神志錯亂,精神幾近崩潰吧。
而與此同時,一旁的凌瑤眼看朱允炆再度陷入了欲哭無淚的悲痛之中,正欲上前勸慰,朱允炆卻又似轉悲為喜,冷冷地詭笑起來:
“罷了!反正等四叔登基后,朕的一切,都會被后世所遺忘,就像,朕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哈哈哈哈,一個從來沒有存在過的皇帝!朕身負皇祖父的期望,歷盡四年的心血,到頭來,卻連那些被寫入史書的亡國昏君都不如!”
“不,后世之人一定會記得陛下曾經的仁德善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