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匠卻沒有再雕,吳半仙瞧見自己打斷了對方的活計,便問道:“這個小孩,是以前的你么?”
那甘十三搖頭,說不是,是我小時候的一個玩伴——他是川東一個大戶人家的兒子,那個時候我師父給他家建房子,一連弄了三年多,我那時剛剛跟我師父,沒有手藝,打不了下手,當時他們家請了一個武師來教他習武,我師父就讓我跟在旁邊學,打發時間,一來二去,我跟他就成了朋友。
吳半仙問他:“哦,原來你的本事,是從那武師手下學來的?”
甘十三點頭,說對。
吳半仙問:“起了三年的房子,那家業可真大……你那玩伴叫什么?”
甘十三說道:“我不記得他的大名了,就記得諢號,叫做屈老虎,他在家排行老八,有的時候我也叫他屈老八。”
吳半仙想起來了:“瀘縣屈家啊,我知道,西川有三大家,開縣唐門,宜賓上官,瀘縣屈家——開縣唐門又稱黃陵派,是峨眉五花八葉里五花之首,其余的,譬如涪陵的點易派、都江堰的青城派、通江的鐵佛派、豐都的青牛派都不如也,唐大娘這些年更是名聲大噪,宜賓上官據說是青城子弟,劍仙傳人,至于屈家,酒神屈天下更是名滿西南,只可惜五年前的滅門慘案,偌大的屈家竟然煙消云散了去,你這位兒時玩伴,只怕也沒活下來吧?“
說罷,吳半仙搖頭晃腦地感慨道:“良田萬頃,日食一升;廣廈千間,夜眠八尺——這世間之道,盛極而衰,莫過如此啊。”
甘十三說:“他家里遭災時,他人未在,這些年到處晃蕩,還去過南洋。”
吳半仙聽了,嘆了一句,說若如此,還算幸運——屈天下一生行善,今朝留了一脈,也算是種善因得善果。
他與小木匠聊了幾句,又問道:“人生總會有變故,你師父倘若是一直沒有消息,你有何打算?”
小木匠想了想,說道:“我想了下,準備在乾城這兒,待上一年半載,而倘若是一直沒有消息,就準備去渝城——我和我師父在那里做過工,認識一些人,聽說那里很多活路做,我跟師父學了手藝,活路多,總也是餓不死的。”
吳半仙點頭,說也對,渝城是個大地方,長江要道,商賈云集,人多了,總要蓋房子的,餓不著人,而且你這手藝得了你師父真傳,就算不蓋房子,做家具總是一流的,老天不餓手藝人。
他說著,又問道:“當年張獻忠入川,千萬人口殺得只剩數十萬,千里橫尸,流血漂櫓,無數冤魂,故而川地多詭,你若是能學得你師父的本事,就算不做工,也能過得很滋潤。“
小木匠搖頭,說我資質魯鈍,命格又薄,若不是自小苦練力氣,說不得早就夭折了,所以師父驅邪避鬼的手段,并不曾教我。
吳半仙說那晚我看你不是挺厲害的么?
小木匠說道:“也就打打下手而已,師父說什么,我便做什么,真要讓我去是獨當一面,我只怕早就死了。”
吳半仙拿了蒲扇,一邊搖,一邊說:“你師父真是個有大本事的人,你沒有跟他學得這些,著實是可惜了——我聽說過,這魯班教中,有一門奇書,名曰魯班書。這魯班書據說是匠人祖師魯班破解無字天書之后,所著的《魯班經》流傳,當然這個是謠傳,那《魯班經》分作魯班書上冊、魯班書下冊、魯班中篇(前傳后教)與萬法歸宗四部,乃東漢末年以來,經過道人譜寫改良、流傳于木匠群體的一套奇經,它流傳于世,后來清朝中葉,清廷清理白蓮教,順帶打壓民間法術團體,使得陸續失傳,你師父以前在魯班教待過,可曾得見此書?“
小木匠一臉茫然,搖頭說道:“聽都沒有聽過,這世間,真有這樣子的東西?”
吳半仙認真地盯著他,好一會兒,笑著說道:“這東西流傳許久,老一輩的人口口相傳,想來應該是真的吧?不過誰知道呢?”
他沒有再繼續問了,而是打了一個酒嗝,隨后意興闌珊地站了起來,說道:“酒喝多了,腦子就有點兒糊涂——你早點睡覺吧,不要再忙活了。”
他往草堂里面走去,一邊走,一邊大喊:“黑牛,黑牛你龜兒子,過來給老子打熱水。”
寄人籬下,小木匠不敢造次,收拾一番,回房歇下。
也不知道怎么的,這天特別的好睡,眼睛一閉,感覺就進入夢鄉一般……
不知道過了多久,躺在木床上的小木匠睜了一下眼,隨即又趕緊閉上,隨后,他的雙耳動了動,眼皮下的眼珠子仿佛在打轉,而隨后,有聲音,從屋外的院子里,傳了過來:“這小家伙當真不知道魯班書的事情?”
幾秒鐘之后,小木匠聽到了吳半仙沙啞的聲音:“對,我試探過了多回,他應該是不知曉的。”
那人聽了,冷冷說道:“既然如此,那留了也無用,把他交給我,殺了埋野地吧。”
這話兒一說完,小木匠頓時就寒毛直豎,徹底醒轉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