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費德曼一家同樣徹夜未眠。
費德曼大叔坐在屋外長滿青苔的石階上,手持煙斗,吮吸著劣質煙草焦糊的氣味。
他低著頭,吐出一個又一個煙圈,在月光的照耀下,被染上了一層泠然的光暈。
費德曼一家的屋子是用廢舊鐵皮搭成的,幾乎沒有隔音的作用。
正因如此,剛才霍華德和費德曼太太的對話的全部內容,費德曼大叔都聽得一清二楚。
但是,相比他的妻子,費德曼大叔并沒有那么樂觀。
他知道,雖然霍華德是一個魔法師,在這座偏僻的小城鎮上,算得上是大人物了,但是在布雷登王國的范圍內,比魔法師更厲害的人,還有很多。
況且,就算霍華德暫時攔住了征繳稅收的光明教會騎兵,也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你們工廠真的決定裁員了嗎?”
當東方天際露出魚肚白的時候,費德曼太太走出房門,來到了費德曼大叔身邊。
費德曼大叔收起煙斗,點了點頭。
“工廠主已經下定決心了,”他用沙啞的嗓音說道,“如果情況不變的話,周一的時候,他會跟包括我在內的二十多個鍋爐工人簽署離職協議。”
“不能再跟他求求情嗎?”費德曼太太的臉上浮現出憂慮的神情,“你再去求求他,告訴他,你不介意薪酬低一些,工作辛苦一點,但請他務必把你留下來。我們家有十張嘴等著吃飯。以我一己之力,根本不可能扛多久。”
“我已經說過了,”費德曼大叔嘆了口氣道,“工廠主是個好心的紳士,他很同情我們遭遇,但他也有自己的苦衷。”
“可他那么有錢,難道就不能……”
費德曼大叔伸出一根食指,輕輕搖了搖,阻止她繼續說下去。
“光明教會新增的教會稅,不僅針對我們,也針對工廠主們,”他用平淡無波的口吻說道,“在稅收的壓力下,如果不及時裁員減產,恐怕整座工廠都會因為負債累累而倒閉了。”
聽到他的話,費德曼太太低下頭,咬著嘴唇,臉上幾無血色。
“老頭子,你說這見鬼的日子,什么時候能結束啊?”她的嗓音微微顫抖,“雖然霍華德說……說他愿意幫忙,但現在他知道了,我們也不可能再把尤里安或者其他的孩子送走了。可你又失業了,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找到新的工作……
“老頭子,你也知道,咱們一家都是光明女神虔誠的信徒,每周都會去教堂做禮拜,也從來沒有做過什么壞事。可是為什么,我們依舊會受到來自女神、來自教會的懲罰,還得拖著孩子們一起受苦……”
費德曼大叔依舊靜靜地坐在原地,沉默了片刻。
“今天夜里,我忽然想到一個辦法。”他面無表情地說道。
“什么辦法?”
他的妻子微微瞇起眼睛,盯著他。從她那雙銳利的眼睛里,他感覺自己很難藏住自己真實的想法。
“一年前,布雷登王國公布了《工人權益保護法》,”費德曼大叔平靜地說道,“根據這部法令,如果一個工人因為勞累或是意外事故不幸犧牲,那么他的家屬可以去找王國政府,領取一筆豐厚的撫恤金。”
“老頭子,”費德曼太太的臉色刷地變成了死灰色,“你為什么忽然說起這些?”
“再過幾個小時,光明教會的騎兵們就會來到這里。等到那時候,我們必須得拿出我們所有的積蓄,交給他們。”
“霍華德說他愿意幫忙——”
“——霍華德只攔得了一時,攔不了永遠,”費德曼大叔打斷了妻子的話,“更何況,我的周薪不過幾便士,但那筆撫恤金足足有一百鎊。如果把它存到銀行的話,可供我們一家下半輩子衣食無憂。”
聽到這番話,費德曼太太怔怔望著他,嘴唇微微顫抖,眼睛仿佛失去了焦點。
“那么,老頭子,把你用來上吊的繩子也給我一根,”她冷冰冰地說道,“你別自己一走了之,把這個爛攤子丟給我一個人承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