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清璇道:“為何說它肥料不足?”
張子文道:“花主人以育種手段,彌補了花架子小,讓它看起來像是肥料充足。雖然從花之飽滿程度看差不多,不過注意一些邊緣細節,能在最容易露底的白色上體現一些黃韻。肥料不足一定是會翻黃的,結合陽光不足的暗,就叫暗沉。人臉是能看出這些細節,花也一樣有臉。”
“為何毫無蟲子痕跡,在你這里卻成為了減分?”
吳清璇進行了第三問。
張子文道:“這只證明了花匠的投入程度,像是十二時辰有人觀察,用鑷子除蟲而不用藥水,花主人當心藥水除蟲加重這顆花的暗沉。但這恰好顯得太刻意。有一種美叫做對稱。也就是說毛病一定會有的,但毛病不是越少越好。有些毛病結合后,會出現負負得正的結果,這就叫對稱。”
吳清璇有些動容,遲疑少頃道,“請再展開講講負負得正概念?”
張子文道:“紈绔是毛病。紈绔子弟大多養尊處優、細皮嫩肉又懶懶散散的氣質深入了骨髓。非主流的儀態也是病,但若穿在紈绔子弟身上,在其他負面條件變量出現前是看得下去的,甚至會覺得一種病態的帥,因為對稱了。反之,一本正經的莊稼漢子,既沒那種慵懶氣質也沒那種細節素養,忽然有錢了后把自己洗干凈,換上一身非主流的儀態,這就是不對稱,一負一正結合得到的結果是全負,不倫不類。”
吳清璇覺得這家伙的負負得正論非常有意思,語法上何嘗不是,兩個“不”連用就正了過來。譬如“不可謂不好”就是好的意思。
“所以你的最終結論是?”吳清璇好奇的眨了眨眼。
張子文道,“真正的好匠人,在器械組合上不可能不誤差,但玩的是累積誤差。開頭出現誤差時,就要把誤差計算在內,累計起來一路誤差下去,組合起來后就是好器械。這還表現在書法上,你可以失誤把第一橫寫歪了,但往后的所有筆路,便需要配合第一筆一起歪,那就對稱成了王羲之。這叫一致性。”
“若第一筆歪,后面強行全部扭正,對書法家而言就是丑字,對工匠而言就是不及格學徒。花匠也是匠人,這顆花已經出現了肥料不足,陽光不足征兆,那么我認為,再讓它落下一些蛀蟲痕跡就是對稱。更能體現它的病態美感和滄桑痕跡。”
吳清璇楞楞的看著他。
張子文再道:“譬如一個蹲在樹莊子上抽著煙桿、看著遠方的老農,他一定需要黝黑略粗糙的皮膚,鞋邊需要帶些泥沙,這才是質樸滄桑的對稱美感。倘若是姑娘此種造型蹲樹莊子上又拿著煙桿,怕是……”
吳清璇總體是很冷靜的人,但也難免覺得他這比喻雖然直白精辟,卻是個混蛋。
已在旁邊站了一會、聽了這些負面評論的蔡文姬不禁臉黑了下來,冷聲道:“你這小子好生沒禮貌,姑娘我大氣,容許你在這里看花,你卻這抹黑我精心培育的花草!”
這的確也算是令人尷尬的事,張子文也神色古怪了起來,不想回嘴。卻也不想溜走,那會顯得膽子太小了,而老媽分明交代要找她們多練練膽子的。
蔡文姬打算再斥他時,隨意往旁邊掃一眼,又看著張子文:“你這小……”
咦?
蔡文姬又急忙看著吳清璇,這才認了出來,這真是那個大名鼎鼎見首不見尾的吳清璇。
“原來真是清璇姑娘著男裝于此……小妹失禮,一時沒認出來。”
蔡文姬有些尷尬,又有些崇拜的見禮。
“無妨,是我失禮才對。”
吳清璇的怪異在于對著除了張子文之外的人都有笑容。
蔡文姬不知道該如何應對了。看到是吳清璇的那一刻起,內心里總是有些慌亂的,受驚的小鹿談不上,但是又有些尷尬。真的很害怕……吳清璇這樣的一派宗師說張子文的評價正確,那對任何人來說都會有挫敗感,相當于心血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