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有人走過來的動靜,一直自言自語的鄭瘸子抬起了頭,然后看到了木蘭,他那雙渾濁的眼珠里露出的那種哀傷,讓木蘭明白,這鄭瘸子和阿大高伯之間的關系,并不是像她原來想的那樣。
“你是魏刁兒的女兒吧?”
蹲著的鄭瘸子站了起來,朝木蘭道,“陪老漢走走,和我說說,你阿大他們到底是怎么……”
“阿光,你們在邊上等著。”
木蘭跟在了鄭瘸子身后,就像她過去跟著阿大來這里的時候那樣。
“你阿大是錦衣衛,為人最是精乖,當年咱們在高麗的時候,都說除了九條命的高大蟲,便屬你阿大最擅長保命,可怎么就?”
木蘭還是頭回從別人口中知道阿大居然真的是錦衣衛出身,可她并沒有說話,只是聽著鄭瘸子在那里一個人絮絮叨叨地說著,“高大蟲的馬上功夫,便是遼東軍的那些丘八們也服氣的,當年他在碧蹄館跟著遼東軍沖殺到了礪石嶺,那個時候他只要點頭,便能去李大都督麾下,可他卻為了照顧一群兄弟回了老家……”
“老漢記得你叫木蘭是吧?”
走到當日和魏連海飲酒的石墩子處,鄭瘸子忽地停下腳步,回頭朝木蘭問道,示意她坐下說話。
“是,鄭叔。”
聽了鄭瘸子一路的絮叨,木蘭才知道鄭瘸子當年在高麗戰場上和阿大高伯他們是過命的交情,當時入高麗的先鋒是遼東軍,但是因為兵力太少,雖然殺敗了倭寇幾場,但也損失慘重,后來朝廷才抽調浙兵并各鎮精銳交由李如松大都督統兵作戰。
那時候榆林鎮這里派遣的精銳,其實都是高伯那樣不愿依附將門的軍中寒門,因為遼東軍勢大,那位李如松大都督又是個爭強好勝的,大同那邊挨著遼東,雙方有些香火交情,倒還有些將門去了,可延綏這邊的將門卻是沒人愿意去受閑氣的。
最后延綏鎮選派的千余精銳,說穿了到了高麗戰場上就是被當炮灰使的,高沖是硬生生靠著自己的武藝帶著延綏軍里的同僚一次次血戰活下來的,鄭瘸子他們的火器營也是死了一茬又一茬,到最后延綏軍就剩下三百人不到。
可因為他們都是寒門出身,頭上沒有將門能幫他們搶功,高沖這樣的放在遼東軍里,別說百戶,就是積功做到千戶也綽綽有余,可到最后他為了給身邊活著的兄弟們多掙些功勞,把自己大半的功勞都給了遼東軍。
鄭瘸子在碧蹄館之戰時,所在的炮營被倭寇決死沖鋒時沖潰了前方的步軍,短兵相接的時候被砍到右腿的腳筋才瘸了的,他不愿拖累高沖他們,便在戰后大軍打掃戰場的時候,用了別人的身份。
“老漢是個瘸子,是個廢人,你知道嗎?”
“我當年不愿拖累你阿大他們,不惜冒名頂替旁人,最后雖然被你阿大尋到,可我終究沒去高老大那里!”
“如今你這女娃來找老漢我,我這樣的廢人又能做什么?”
鄭瘸子看著木蘭,蒼老的臉上再沒有木蘭當年跟著阿大時,看到的那種固執和倔犟,她能看到的只有后悔和哀傷。
“只要鄭叔你還能看得清楚,還能點火放炮,就不是廢人。”
木蘭看著好像一下子蒼老了許多的鄭瘸子,沉聲說道,“當年若是鄭叔你跟著我阿大回去,高伯他們遇賊的時候,有人放炮的話,說不定我阿大高伯他們就不會死。”
“這是鄭叔你欠我阿大高伯的,你得跟我回去,把債還了才行。”
木蘭隱隱看出了鄭瘸子眼里的幾分灰暗和死意,于是她冷著臉,盯著鄭瘸子大聲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