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他來到了自己輪回之后的第四十個冬天。
這一天,他四十八歲,他脊梁仍舊筆挺,身軀依然健壯,但頭發已經漸漸斑白。
他站到小院里,雪花飄飄灑灑,一片銀裝素裹,踏在厚實的積雪上,能發出嘎吱咯吱的聲響,在這個天氣,城里不知又要凍斃多少人。
好在這一切都與他無關。
對于凡人而言,他已功成名就,商隊中他有了三成的干股,成為了當地富有的員外郎,而昔日商旅的女主人,現在則已成為了拄著拐杖的老太,也是他的老伴兒。
人們都以為他們是一對兒,但只有女主人知曉,他們不過是住在一起的同伴罷了,當年她還風韻猶存的時候,他也從未碰過她一根手指頭。
她甚至一度以為李白是個沒有正常需求的男人,直到某天誤闖進他的房間,看到他的下身撐起的帳篷,那雄偉的活兒讓她忍不住羞紅了臉。
只可惜,君子藏器于身,卻從未動過。
望著對方那略顯寂寥的身影,女主人溫了一壺酒,默默地等待著對方......
有錢,有房,有女人.......在旁人看來,這本應是非常令人羨慕的生活,李白卻在這漫長的生命中,漸漸感覺到了一絲孤寂。
這一世輪回,哪怕一切人,一切景都與真實無別。
但他仍舊感覺到了自己與這里的格格不入,他就像是落于水中的飛鳥,盡管化作魚兒,卻依舊認為自己的世界應當在藍天之上。
只可惜,他沒有劍道的天賦。
積雪堆積,一層又一層。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思念的情緒醞釀在他的眼神里,溫柔得像水,這幾十年來,見慣了他的殺伐果斷的女主人驚訝地望著那道身影。
像是從未認識過他一樣。
“何時,這根木頭也會有這種眼神了?”
只見對方蹲下身子,從地上捧起了一把雪,隨即堆在旁邊。
一捧又一捧——他竟堆了個雪人。
“李哥兒,你這是......怎么了?”女主人驚疑道。
李白沒有回頭,只是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打擾他,隨即鏗鏘一聲拔出了鞘中的劍。
鞘中劍鳴清澈,這把劍叫做干盧,是名匠所鑄,只可惜是個失敗品,劍鋒很鈍,重量也太沉太沉,沒有劍客會選擇這種劍作為武器——而他也算不上劍客。
一劍又一劍......
雪人漸漸出現了更清晰的輪廓,隱約可以看出那是個女子的身影......女主人的神情有了細微的苦澀,她呢喃道:“我等了你三十個春秋啊......”
有的時候,無數個日夜的等待,尚不及驚鴻一瞥。
李白沒有回頭,像是著了魔,一劍又一劍,起初他落劍如飛,全然沒有曾經馭劍的生澀,像是突然得到了醍醐灌頂,茅塞頓開。
然而漸漸的,他的速度終究是慢了下來。
于是,那雪人直到融化,也終究沒能完成一半,只是單從那完工的部分來看,女主人也很清楚,這個女人曾經必定是一位絕世佳人。
“但那又如何!”
“歲月如刀,朱顏白骨,難道到了我們這個年紀,你連這些還沒看透嗎?”女主人有些苦澀地想道,罕見地對自己的容貌——哪怕是曾經的容貌都有了一絲不自信。
又是十年過去了,他仍舊默默無聞,只是他的脊梁再沒有了以前的筆挺。
他老了。
他的手臂變得松弛,頭發徹底白了,李白每年都在思索,都在揮舞著那柄沉重的鐵劍——趁著他還有這份力氣的時候。